徐溪山还没来得及收回那目不转睛的眼神,一瞧见沈明庭那双眸子,一瞬间卡壳:“你......”
话音未落,他募地感觉到腿上有些微凉意,伴随着一股潮气,不断往上走,像是什么东西正蛰伏在他腿上。徐溪山赶紧将被子踢开,动作太大,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徐溪山的痛呼还没叫出来,余光中只见一道白光一闪,只朝自己的腿射去。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莫名的条状物体就被映空挑起,就算是在不甚明亮的室内,徐溪山也能大致看清那东西像一条蛇一样不断地扭动挣扎,可映空直接将它的身体刺透,它只能狂乱地不断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变化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
如果此时光线明亮,有人便定能看见徐溪山的脸已是一阵煞白,他呆楞在床上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找回自己的胆,道:“这、这什么啊?”
“水蛭精。”
“啥?”
徐溪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吸血的那个蚂蝗?”
“是。”
“可、可是那东西不是都生在水里的吗?怎么会跑到陆地上,而我也没下过水啊?”徐溪山不可置信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水,难道是在清西山的山洞里被盯上的?那也不对啊,都过去十天了,怎么今天才被抓到。”
沈明庭还未答话,剑尖一转,那水蛭掉在地上咕涌几下,直接幻化成一个人形,沈明庭眼疾手快地扔上一张符纸,随后点亮了屋内的蜡烛。徐溪山这下看清了那妖怪的长相,心头却是咯噔一下——那张脸,分明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此刻他被符咒钉住,一动不动,有嘴也难开,但眼神里噙满了泪水,咕噜咕噜地往下掉。
徐溪山诧异半响,看他缩在角落被映空插中肩膀的样子,皱了皱眉,沈明庭动作一顿,立刻收回剑,随即右手成诀,下一秒,那水蛭虽仍是身体不能动,但嘴巴能说话了:“大侠哥哥!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
徐溪山想要支起身来,但手臂却有些酸软无力,沈明庭不知不觉地从旁边递了只手过来,徐溪山犹豫几秒,最后还是状似自然地按上去,然后撑起自己的身体,半靠在床头,好奇问:“小孩儿,你为什么会爬我腿上?”
水蛭精头发像个倒三角,发尾尖尖地立在头顶,随着他抽噎的动作一晃一晃,颇显滑稽,哭道:“我只是出来找吃的。”
沈明庭:“从河里找到岸上?”
水蛭精自知理亏,嘴巴一抽一抽的,像是很努力地在忍住泪水和不体面的哭嗝:“我就是听说这里有好吃的,所以我就过来了,我好饿,好饿,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被形容成如此珍馐美馔的徐溪山本人满脸黑线,简直都要被气笑了:“怎么,我的肉质是要更鲜嫩回弹吗?”
听完这句话,水蛭精慢慢止住哭泣,眼神中闪过一些邪气,但面上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你的血,血,特别好喝。”
沈明庭提起映空上前一步,将水蛭精围得更紧,面色冷冷道:“谁告诉你的?”
沈明庭长高不少,配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尽管仍是少年气质,却已有威严之势,水蛭精缩了缩自己的身体,不敢与他对视:“就,就我们灵河的,都在说。”
“那你们消息还真灵通。”徐溪山嗤一声,但有什么东西很快地从他脑海中滑过。
徐溪山自从来到此地,从未与妖族有过接触,可那日在幻境中与骓镜有过片刻交手,也因此落下伤口,从幻境出来后,他便带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起昏倒在积水洞内,而从骓镜对他的血的反应来看,怕不是......
徐溪山转头望向沈明庭,后者不知什么时候眼神也落在了他身上,徐溪山说:“沈明庭。”
“嗯。”
“我有一个想法......”
“我也有。”
徐溪山一乐:“我们不会想到一起去了吧?那我先说?”
沈明庭点点头:“好。”
“你说我体质特殊,导致很‘好吃’这件事,是不是通过骓镜,再借助水流传到灵河里的,就被下面这些小妖怪知道了?”
沈明庭眉目间似有淡淡春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并未刻意掩盖交谈的声音,水蛭精尽管被封了几感,但依稀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插嘴道:“等等,你们知道镜......骓镜?”
徐溪山反问:“你也知道?”
水蛭精脸上突然一阵精彩,眼泪也干透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徐溪山一脸疑惑:“与你何干?”
那水蛭精满脸愤怒,正欲开口,只听门外传来祝仁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
祝仁提着灯,推门而入。
水蛭精见一位与屋内两人气质截然不同的仙风道骨之人款款而来,一下子哑炮,本能地觉得这也是位惹不起的,果然,下一刻,祝仁手腕上的那颗玉石顿时发出亮光。
“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我马上走!马上走!”玉石脱离红绳漂浮于空中,正缓缓变大,祝仁没见他是个小孩模样语气就有丝毫软化道:“你有胆子私闯人界民宅,如今却怂了?”
玉壶的光芒愈来愈强烈,水蛭精本是孩童模样,却逐渐在那光芒的照射下渐渐褪去一层皮,露出一个中年人的本相来。
“你倒是说说,那骓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水蛭精本是不屈不挠的模样,但无奈实在硬抗不过,眼见身处劣势,咬牙切齿道:“你们先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活着。”祝仁肯定道。
徐溪山微微诧异,他以为对于妖怪都是格杀勿论,没想到骓镜居然还活着,他想起初见祝仁时的那只孔雀精,当时祝仁也并未化去他的妖丹,只将他收入壶内,难道骓镜也是如此?
水蛭精道:“我不信。”
祝仁只笑笑:“捉妖渡化第一,化丹其二。她正在这里头好好待着,如果你不信,也不想说,那你很快就可以进去和她见面了。况且,据我所知,你们这种小妖怪常年在河里居住,也最多依本性喝点血,没杀过人吧?你觉得,你进我这碧玉壶,划算吗?”
水蛭精无法去核对祝仁这话的真实性,但眼下受制于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他低下头,道:“......骓镜,是庇护灵河安平的河神。”
原来,这骓镜被寿椿救走之后,一路逃到灵河,一边残害人类,但又一边庇护妖族,所有的人全被她吃了,但所有的妖力,也都被分到了那些小鱼小虾身上,让当地的妖族得以生存,也在另一种层面上遏制了当地的妖吃人。
水蛭精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她确实是杀了人,我也不求你们能立刻把她放出来,只是,她真的还活着吗?”
祝仁:“我不必要骗你。”说罢,玉壶的光芒猛然加强,折射出壶内光景——一只乌鳢正静卧在石堆旁,小幅度地摆着尾巴。
符咒不知什么时候失效了,水蛭精脱力地向后倒去:“好,好。”
徐溪山看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
待到晨光熹微之时,屋内的一片混乱终于彻底止息,大家陆陆续续来到屋内,而水蛭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徐溪山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微不可察的小插曲,但整顿好一切后,祝仁坐在徐溪山对面,面带严肃。
徐溪山未曾见过他这副认真的模样,不由正襟危坐道:“怎么了?”
“徐公子,你也看到了,骓镜可利用水源传递信息。”
“是啊,怎么了?”
“所以,你觉得你有护髓之血的事情,到底会传多远?有多少人知道?”祝仁问。”
徐溪山一愣,从未考虑过这个角度,于是他斟酌片刻,道:“祝道长,我这血,真有那么稀奇?天底下的人都想要?”
“自然。护髓之血极为稀缺,传说人吃了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妖吃了则修为大增。”祝仁道,“今天是一个小水蛭过来,明天又会是谁?”
徐溪山沉默无语,他思索半响,最终抬起头道:“你的意思是......”
祝仁接上:“我的意思是,你跟我们一起去蜀中吧。”
身后一直站着的卢杏“啊”了一声:“可徐大哥是与我一起出来的,该一起回医馆啊?”
祝仁叹气:“消息如果传回建康,你觉得他安全吗?”
“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走,至少能护你周全。”
“停,打住。”徐溪山抬手,“我一个大男人,护什么护,又不是没手没脚。”
“其实我知道,你们是觉得回去了过后我身边没有一个人是捉妖人,我的生命安全会受到威胁,我懂的,懂的。”
“但是吧......”
徐溪山的“但是”还没说完,沈明庭却突然开口:“徐溪山。”
徐溪山一愣,答:“怎么了?”
沈明庭右手握拳,上前一步,似乎微不可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对徐溪山道:“你去蜀中吧。”
他语气有些不确定,但神色......好像很希望徐溪山答应。
徐溪山突然起了一阵莫名的好奇心:“为什么?”
“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沈明庭抿抿嘴,似乎很艰难地说出了后面那句话,“你在我面前,我会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