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染了疫，但是他下发的那份旨让很多人老实了许多，宫内宫外写诗颂他亲自试药，他又变成了坚不可摧的皇帝。”

楚远抿一口酽茶，窗外的光泼进茶盏，激起层层波浪。

幕僚低伏着身子，道：“王爷莫急，楚离这招算不得好。”

“别拐弯抹角的，赶紧说吧。”

幕僚道：“想必王爷也知晓，皇帝身边总跟着一个小孩，但是不久后，他身边又跟着一个男子，整日整夜守着他，据探子汇报，两日前皇帝被那名男子背回了偏殿，男子的样貌也与小孩长得十分相似。皇帝可以利用舆论，我们为什么不行？”

楚远沉思，茶杯里的波纹撞向杯壁，归寂于虚无，他缓缓说：“你是说，对外传楚离有了男宠？在这个时候，这点小东西不足以说明什么。”

幕僚道：“非也，那小孩与男子十分相似，若是外面的人都知道皇帝喜欢上了别人的父亲，而且那位男子还是从致州来的，那就不一样了。”

楚远慢慢喝完茶水，看着底下的茶叶，笑道：“此方法甚好，那就交由你来办吧，若是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幕僚说了几句客套话，掀起庞大的斗篷，眼角的阴戾一闪而逝，一边的唇角微微勾起，很快埋没在黑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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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未退，你还去哪？”楚离慢吞吞地穿鞋，江陋端药进门，见他脸颊上的潮红依旧，拧眉道。

楚离话里似乎也染上了绯红：“别过来，帮我叫侍女，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江陋把药放在案上，又走到外面提了桶热水：“那些侍女染了病，新的一批还没来，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为美人分忧是我的荣幸。”

“……”楚离泄了气，稳住神色，淡淡地说，“帮朕擦身，再换掉褥子。”

江陋微愣，看向楚离的大腿，楚离不知道是发热还是恼羞的潮红蹭上耳尖，低声说：“快点。”

江陋叹道：“我的好皇上，欲望这种东西谁没有，您不必羞耻，来，我抱您去别处。”

楚离看到江陋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微微张开手臂，刚要接触时，江陋的手倏忽收回，往楚离的耳尖上摸了一把。

楚离：“……”

江陋安慰性地把楚离抱得紧紧的，放在榻上，楚离肩上的衣服顺势下落，被江陋褪下。

江陋轻笑道：“皇上这么紧张做什么？奴婢可是服侍了皇上许久，对皇上可谓是了如指掌。”

楚离嘴硬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还说什么逾矩的话，若是服侍不好，朕就把你打入大牢。”

江陋应道：“遵命～”

帕子上身，楚离抬起手臂，遮住泛湿的双眼，满意地“嗯”了声。

用完药后，楚离裹了裹单薄的衣服，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外面的百姓还好吧？母后处理得过来吗？”

江陋耸肩，把被单和席子撤了，擦干净后换上新的：“处理得很好，你安心养病，过不了几天就会好。”

“那不知‘皇上爱上了致州已婚男子，还把他和小孩带到宫里深深宠’这件事处理得怎样了？”

“扑通——”江陋小腿撞到桶沿，还没稳住，桶里的水先晃了出来，江陋脸色一变，看着混浊的水渍，人先倒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

楚离靠在椅背上，拿起旁边的书籍，盖住脸颊，装作若无其事。

新来的宫女正在来的路上，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不知道该不该进门伺候。

江陋狼狈地把桶扶起，又迅速站起身，楚离听到太监在外面细声细气地说话，朗声道：“进来吧。”

宫女刚进门，还没反应过来，楚离便指着江陋道：“把这片狼藉清理干净。”说完又把书盖在头上，白皙的脖颈露在阳光下，艾草与芳草的味道杂在一块，钻入楚离的衣缝里。

江陋无奈摇头，和侍女大眼瞪小眼。

江陋：“怎么，没见过男宠吗？”

楚离：“……”

侍女：“奴婢冒犯了！”

楚离听着窸窸窣窣的打扫声，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糊间，额被覆上温热的掌心。

“唔，退烧了。”

睁开眼，楚离发现身上穿的是大喜衣服，锣鼓喧天，呐喊声乱七八糟。

江陋在正对面，乐呵呵地傻笑，抚过楚离的长发，轻声说：“大喜之日怎么能哭呢，多不吉利，日后新娘子进来了，要好好照顾她。”楚离下意识地抹了把眼角，他并没有流泪。

抬眸看向铜镜，他才发现流泪的另有其人。

“我——”江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楚离仿佛被禁言了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门外在带头人的指挥下，嘈杂变得齐整：“楚家滚蛋！”

“楚家下台！”

楚默言醒了。

江陋不在身边。

难得不被高烧侵扰，却又被外界吵醒，楚离的起床气焚上心头。

“你们空口无凭，谁说我是小孩的父亲？谁说皇帝爱上了我？”江陋在外面拦住一群学生，冷声问。

“即使我们说的都是假话，那你一介无名无姓之人，若非有其他目的，怎会安分地待在皇帝身边？”

“是，我的确有自己的目的，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身为读书人，你们真伪不辨，善恶不分，只言片语就把你们带进沟里，皇帝还指望着你们来做脊梁呢。”江陋嗤笑一声，道，“你们是高高在上的云间客，黑白不分就把墨倒在别人头上，当真对得起儒生之名？”

站在前面的书生面红耳赤，想不出应对的话语，后面龟缩着一人大声道：“贼子转移话题，我们之所以叫书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帮助天子，现如今天子被人蛊惑，我们理应站出来。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陋眯眼，想要找到惹事的人，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悄悄地缩进人群。儒生们找到了突破点，执书念伦理道德的圣言，恨不得一口唾沫把江陋淹死。

侍女急匆匆走上前，跟江陋说了两句话，儒生们看见江陋从容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暗，他说：“别让他出来。”

侍女：“？”

她是被派来服侍皇上的，拿什么理由阻止他？

侍女还没来得及劝阻，楚离便被另一位侍女推出门。

高槛难过，楚离扶墙站起，江陋心里一紧，捏住手指，冷眼看着未铺软垫的轮椅，泄气般低下了头。

“各位说得不错，先不说他的来历，朕在这段时间里有做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吗？”

那个声音又喊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打小闹确实不足为惧，长期以往却会毁掉大梁。皇上，您不比其他人，您是一国之君，是一座高塔，还请您及时止损，除去祸国殃民的贼子！”

儒生们抬起手臂，附和他的话。

楚离没有与江陋琥珀色的瞳眸对视，淡淡地说：“朕年方二十又一，虽说年轻，但也并非克制不住欲望之人，不过各位的关心朕收到了，来人。”

禁军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在地上。

“把他赶出宫外，未经允许，以后都不得入内。”

江陋：“？”

儒生们也蒙了，没想到皇帝并不是传闻说得那般不听劝谏。

半晌，儒生内部有人叹了口气，这场闹剧戛然而止。

当他被绑在马车上，发尾随马车的颠簸而晃动时，还没有思考出楚离是为了安抚民心还是为了公报私仇。

马车停下后，江陋被抬到宫外，守卫们紧盯江陋的动作，手按住剑柄，看到势头不对就要拔刀。

江陋还没缓过来，楚离先前送他的玉就被人偷走，那人酿酿跄跄，时不时回头看江陋一眼。

江陋：“你大爷的！”

追了一里路，江陋发现不对劲，前面的人走路不稳，但他始终追不上，看着有些熟悉的背影，干脆停下脚步，道：“万里。”

前面的人明显一愣，把玉佩抛上天，落下来的一瞬间顺手接住，笑着说：“泉师傅让我来给你看看我的身手。”

江陋道：“哦，把东西还我。”

万里撑不住江陋的威压，连忙走上前，把玉佩毕恭毕敬地还了回去，还欲说话，江陋抬手打断：“这里不是致州，你可长点心吧，敢在京城偷东西，大理寺要判你板子，你都只能认。”

万里讪讪地回应，千帆走近，对江陋拱手道：“泉师傅在致州留的眼线说他们找到了治疗的药物。”

江陋挑眉：“该不会又是损人不利己的东西吧。”

千帆道：“此药的药性温和，副作用很小，需要服用多次才能见好。”

江陋双手交叠，问：“药什么时候送来？”

“泉师傅已经去拿了。”

江陋信不过向泉的品性：“这老头会愿意把药给我们，该不会安了什么坏心思吧。”

万里答道：“应该不会，在此之前，他已经帮留夜处理了很多事情，如今恩仇两消，也算是半个留夜的人了。”

江陋轻点下巴，表示知道了。

让千帆和万里去当向泉的徒弟，是江陋先给了他自己的信任，向泉看到两人天赋和性格都不错，总算是交出了真心。

江陋道：“药拿到后，先给萧玄霜看看，再给留夜的兄弟们用，上报皇帝的话再说吧。”

“是。”

千帆拿出纸条，念道：“厉光他们想要见你，约莫是想问致州的事情。”

江陋点头：“下个月初一和他们聚一聚，正好近日炎热，是时候给大人们浇一桶凉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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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打了个寒颤，手臂抖得像筛子：“你、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陋摊开手，耸肩道：“你不过一个小小侍御史，就敢在江南占千余亩良田，即使我拦住了皇上，也拦不住那些见不得你占这么大便宜的人。”

厉光沉吟不语，张真看看这位，看看那位，忽然大吼一声，要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你们把我拖下水，那你们也都别想独活！”

厉光宽慰道：“我的女儿嫁给了你弟，咱俩怎么说也是亲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张真这才放下心：“那我应该怎么办？”

“不如啊，你就先应下这件事，至于你的家人那边，我们会让——”

张真难以置信地质问：“所以你们不打算帮我吗？”

厉光道：“你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若是不想绝后，就担下这个责任。”

张真缄默，他纳妾无数，可怎么都没办法让她们怀上孕，家族传承的使命在他弟的身上，若是此事牵连到了其他人，那张家……

张真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江陋拿出名单，递给厉光：“这几个人我帮你们安插在致州了，作为交换，明日就把留夜的名声给我洗干净。”

厉光手掌下压，道：“洗干净容易，短时间洗干净难。”

江陋笑道：“无妨，明日你见机行事就行。”

厉光怔住：“你该不会要派人把贬低留夜的人都杀了吧？”

江陋微讶道：“我看起来像什么傻子吗？杀了一个，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不服，我杀得光所有人吗？”

顿了顿，他说：“明日我便可拉拢所有不服之人，你若是做得不好，咱们的合作便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