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亲自给楚王妃夹一筷子酱瓜:“你把三郎教得不错。二郎就比他弟弟差一些,上次我召他同我用膳,吃的是清炒菘菜和苜蓿羹,他勉强碰了半口,又嫌弃粟米饭太粗糙,难以下咽。崔侧妃养孩子过于溺宠,太骄纵二郎了,不如你。”
“大王过誉了。”楚王妃端得是温婉贤惠,反替二郎君开脱,“妾身茹素,三郎有时总跟着妾身吃素菜吃习惯了,而崔侧妃追求食不厌精,二郎自然和她差不多。”
“过度注重口腹之欲,并非好事,且日日鲍参翅肚的,实在奢靡。”楚王皱眉,又看向静静侍立一旁的三郎君,略和颜悦色些,“不过你生母与崔侧妃不同,怀孕艰辛,此时口味怪些倒是正常,她既然喜欢这种市井小菜,只要不危及腹中胎儿,便随她去吧。”
三郎君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儿替庶妃谢过阿父。”
待三郎君告退后,楚王妃放下银筷,福身朝楚王请罪:“赵庶妃饮食之事是妾身没能面面俱到,妾身有错。”
“听说你寻的那些厨娘多半曾在宫里当过差?”楚王摆摆手,扶起她。
她顺势坐到楚王身旁:“是,皇后殿下近年来三次遣散宫女,府里趁机收进来不少人。”
“那也不奇怪了。”楚王拍了拍她的手,言语体贴,理解道,“宫中的御厨和厨娘们手艺精湛,光是一道汤羹,都要叫外面的人学好久,可精湛归精湛,翻来覆去只有些难以出错的菜式,平常就罢了,但赵庶妃偏偏是在孕期,自然觉得腻。”
宫中御膳多是些温热清淡的蒸菜炖菜,怕给主子吃上火了,除却些糕点甜食,少肥甘厚腻的吃食,菜谱万年不变,稍改一样都需重新做了再经人尝好几遍,方能上桌。
楚王吃罢饭,捧起茶盏漱口:“王妃,错不在你,切莫自责。”
某些地方,王妃的确做得不够尽善尽美,可王妃毕竟是王妃,对外能出谋划策替他排忧解难,对内能贤惠端方安定后宅,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大王信重我。”楚王妃猜这事算过去了。
“你先歇息吧,我去看看赵庶妃。”楚王自监国后常居宫中,偶尔回府,也是来宁远居睡下,头一次这么晚了还要往后院走。
立在门外的碧荷吓得一愣,忙走进堂屋问道:“大王没生气吧。”
“应是不会。”楚王妃心事重重,没胃口,粥才吃了半碗,炸的荠菜夹子也只吃过一个,谴人撤下食案,“最近忙着和崔侧妃周旋,一时疏忽了赵庶妃那边,你明日寻个由头好好敲打下曲嬷嬷等人,否则也不用等秋后算账了。”
“王妃不如直接告诉大王,某些奴婢是皇后殿下命您安排进府的。”碧荷心疼她的隐忍。
“算了,大王最烦我私自和皇后联络传信。”事关薛皇后,她只觉无力。
碧荷怕楚王妃夜半时会饿,挥手命春桃让小丫鬟们烧个炉子,预备些甜汤:“您夹在中间,当真是两边为难。”
楚王妃默默不语。
薛皇后疼爱孩子是真,早些年陛下偏宠容贵妃和其所生的长子豫王,待大王一般,某年大王染上痘疫,陛下竟直接下令挪了儿子出宫,不管不问,是皇后冒着染病的危险亲自照看大王,自鬼门关前抢回条命。
可薛皇后以此要挟大王也是真。
她不止一次听薛皇后对大王提起这件事,逼迫大王照拂薛家以及两位同母姐妹的夫婿。
这对母子均是外热内冷的性情,多年相处尴尬,如今已到各自不愿退步的境界。
“碧荷,你去赵庶妃那问问她近来爱吃些什么,照着她的口味,去外面寻个新厨娘进府,只要她喜欢,也不非拘着是长安人士,哪怕是胡人都行。”楚王妃越梳理这些事越乱,额角隐隐阵痛,遂作罢。
“那曲嬷嬷呢?”碧荷也不喜欢时常拿薛皇后压楚王妃的曲嬷嬷。
“不管,待赵庶妃生产后赏送她和那些人出府荣养。”楚王妃轻轻冷笑,“我不敢同皇后撕破脸,但一味忍让,恐怕真会让那位以为我好欺负。”
—
三郎君得了信,身心舒畅,一温习功课,立即来了生母这。
“王妃终于肯待您宽容些了。”他心情好,让婢女多添双筷子,陪赵庶妃用膳。
今日午膳也是沈蕙写的食谱,葱爆羊肉、糖醋里脊、清炒玉兰片、鸡刨豆腐和酸辣汤,家常到像是食堂大锅饭。
本来沈蕙还心里忐忑,怕赵庶妃吃不惯这些平常的菜。谁知她反而极为喜欢,吃到鸡刨豆腐时神色怔怔的,想起幼时家中穷,大姐嫁人后难产死了,两个哥哥一个病死一个饿死,就剩下个弟弟,父母不得已送她进宫当宫女,临走前的晚上,母亲特意买豆腐用最后一点猪油煎了给她吃,沾点荤腥。
赵庶妃面上不显什么,却多给沈蕙一对金钗做赏赐,允许她不必再侍奉在屋里,让祥云领她到偏阁中用饭,别饿着。
“这事以后你莫要再管,其中原因,应该比我们一开始想得更复杂。”赵庶妃言语小心,就算屋里没外人,也讲得隐晦。
“曲嬷嬷那些老刁奴背后的主子不是王妃?”三郎君闻言稍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是皇后,对不对?”
赵庶妃不置可否:“瞎猜。”
“就是皇后,王妃心机深沉,但也曾庇护过您,而她却一向对您没有好脸色。”三郎君年幼,斗志昂扬,遇事从不考虑忍耐,“您为什么不跟王妃联手对付她?”
“对付?”赵庶妃摇摇头,“孝字当先,即便是你阿父又能耐皇后如何。”
“皇后无非倚仗薛家,薛家若倒了,她的气焰自然会被削减。”三郎君岁数小,可眼睛毒辣。
“异想天开。”赵庶妃凝望少年老成的儿子,仔细叮嘱,“你的这种心思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吃饱了便走吧,多温书多练骑射,娘亲一切都好,哪里用你日日来。”
三郎君且听话。
但他的听话是为了不听话。
用过饭后,三郎君去寻沈蕙,随手丢出去个钱袋:“蕙姐姐,给。金云养得如何了,趁还未入冬,能去城郊林子里再骑马跑几圈,我带它玩玩。”
“那金云怕是跟不上郎君了。”被打扰吃饭,沈蕙心里厌烦,面上却只是笑,“它又胖了,多走路都费劲。”
“又胖了?”三郎君咂咂嘴。
满长安也寻不出比金云还肥还懒的豹子了,晋康姑母家也养了豹子,野性难驯到要三个健壮的胡人奴仆用铁链拉住它,才能听话,和其对比,金云简直像只会讨好人的家猫。
他感慨后,又一抬手,是块晃眼睛的金饼。
金子具有治愈人心情的神奇功效,沈蕙立马不厌烦了,眉开眼笑:“郎君客气,您这是......”
“你写下食谱,使娘亲食欲大增,此乃功劳一件,前面给的银子是赏你这桩功劳。”三郎君沉下声音,“而这块金饼,是奖赏你以后的。兽房临近王府角门,府中又不禁下人们随意出入,若遇上事,你的消息比我灵通。”
“是,我一定会做好郎君的眼睛、耳朵。”沈蕙不觉奇怪。
原书中,不止一次描写过三郎君的强硬,有别于父亲楚王在登基后对皇亲国戚们的优容,三郎君手腕刚硬,第一个拿薛家开刀。
三岁看到老,大了什么样,小时候八成也这性子。
那时已临近结局,女主沈薇嫁给赵国公薛瑞做继室,用自己的善良贤惠感化纨绔子弟,改邪归正,带头帮三郎君打击世族,奉上巨额私产填补国库,否则早就被夺爵下狱了。
而那些私产里,亦包括沈薇开的酒楼店铺,是她辛辛苦苦,自小馄饨摊一点点做大的心血。
想到这,沈蕙不免觉得恶寒。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这回薛瑞可没那么好运了。
希望人有事。
下人膳房。
“姐姐你来得正好,我刚炸好落苏夹子,按照你说得依旧是猪肉做的肉馅,和馅时放了调料水,大约没什么腥味了。”沈薇和吴厨娘学了棍法后,气色愈发好,面庞红润,健康了许多。
沈蕙想吃茄盒了,左右最近收赏银收到手软,不差钱,便又请沈薇下厨。
在膳房点菜的规矩是上下打点,除付食材的费用,上是给管事张嬷嬷,下是给厨娘,沈蕙从没让妹妹打白工。
可沈薇满心替她想着,收到的银钱全帮她攒起来,没动过一个铜子。
“好好吃,如果能买到藕就好了,藕夹也一样好吃。”茄盒酥脆,外面是热腾腾的一层油壳,沈蕙吃着茄盒心里愈发坚定,断不能叫她这么好的妹妹落得个被老男人吸血的下场。
“你说其他食材能不能这样做?”沈薇人不精,但在烹饪方面极会举一反三,“把瓠瓜掏空了后放进肉馅上锅蒸着吃。”
“完全可以,换成丝瓜也行,这叫酿肉。”沈蕙一口气吃了三个大茄盒。满嘴油光。
忽听帘栊外乱糟糟的。
沈蕙好奇,正欲探出头,却见张嬷嬷急匆匆而来,径直寻沈薇:“阿薇,叫午睡的厨娘们起身,没空休息了,北园的郑侧妃殁了,王妃命下人膳房快准备要摆供祭奠用的瓜果和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