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照城再现。
三人所在之处仍是之前酒楼的位置，以至于此刻，他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冷不丁出现在酒楼大堂正中央，把刚给客人上完菜的水妖老板吓了一跳。
周围宾客也大吃一惊。
“不是，您……”
水妖老板溜过来悄声问，“您三位啥时候下来的，我咋没看见？”
江冉冉环顾一圈，惊讶发现，所有客人包括他们盘子里的菜品，跟月照城消失之前那一刻比起来竟然半点没变。
她清楚记得，月照城消失前，角落里那个吃完饭的客人就在挎包袱，可现在都还没挎好。
还有门外的行人、宾客的谈话……
原来，月照城不是白天从岛上消失，而是白天根本就不存在。
此刻，人们的言行、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无缝接续着前一晚。
这里的人，他们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白天会消失，只夜复一夜生活着。
“我们刚才出城了。”
桑小北挠挠头，坑坑巴巴笑道。
“出城了？”
水妖老板惊诧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对，你们是从城外来的贵客，城门口的守卫不会拦你们的。”
“守卫？你们平时不出城么？”
“几位有所不知，”水妖老板说，“城外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实在危险，出了城，小命可就不保喽，只有月照城和城主才会庇护我们这些小妖。”
桑小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谁说的，外面的小妖多了去了。”
“我们才不要出城呢！”
小灵灵突然从旁边飘过来，奶声奶气叫道，“城主大人庇佑我们，我们才不要背叛城主，我们要替城主守好望虚玉，等魇教主大人回归复位。”
“复……复位？”
闻言，江冉冉吃了一惊。
复什么位？
妖王还是月照城城主？取走她体内的妖魂还是把她变成妖王？前有魇教守卫者，后有月照城城主，为何都想让魇教主回来，魇教主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像宸夙，宸夙至少看过听过些野史传说，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城主是什么人？”
往二楼走的楼梯间，宸夙问水妖。
“城主大人嘛……”水妖老板竟还琢磨了片刻，“是个顶神秘的存在，我听祖辈们说，他是混沌纪元的妖，曾在妖神魇教主麾下做过事。”
“活这么久？”
“城主大人给魇教主修了陵，人们都说，他得了妖神的庇佑。”说到这，水妖老板突然凑近宸夙放低了声音，“但我觉得，八成是因为他手里有望虚玉，那可是个稀罕宝贝啊！”
始祖神的遗物，世界本源的力量，的确可使持有者与天地共生灭。
·
午夜，神恩大会开始。
无边天穹笼罩着城中央寂静神圣的大祭场，高处燃烧的神火将黑暗驱散。此刻，城内万人空巷，妖民齐聚于此。
“咚——”
黄铜巨钟撞响，万人齐喑。
祭台上，手持神杖的老祭司高喊了声“拜”，场下无数妖民纷纷将双手交叉举过头顶，面朝中心神火躬身行礼，唱起了赞颂妖王魇教主的祭词。
唱的是妖族古语，桑小北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宸夙和江冉冉更是不懂。
“轰隆！”
乍一声惊雷响。
天地间倏然亮了一下。
远处，巨大的黑色云块骇浪般翻涌而来，夜空像是被惊雷轰然炸碎的玻璃，遍布着裂纹般密密麻麻的紫色闪电。
电光在云层里穿梭闪灭，天地忽明忽暗间，云端似站着一个身影。
下一秒，万妖跪下齐声朝拜：
“恭迎城主大人！”
“咚——”
巨钟二响，城主降临。
“亲爱的子民们，”雄浑的高呼声贯彻天地，空远的回响在天宇间盘桓，像是天神在宣读对众生的审判，“神火已经点燃，今日，我将与诸位一起见证月照城最伟大的时刻！”
汹涌的黑云退去，暴烈的雷电消失，城主缓缓降落在祭台上。
“献灵——！”
老祭司一声高喊，妖民们纷纷打开手中小瓶子，将其高举过头。
无数团散发着微光的灵力碎片缓然升起，如万千星辰点缀夜空。
祭台中央，城主振臂高呼，“让我看看，妖王大人眷顾了谁的灵魂。”
他环视四周，像在做什么选择。
依照神恩大会惯例，妖民们献祭出自己的灵力碎片后，城主会亲自选出一人作为仪式上的神使，持妖杖威慑天地，重现混沌纪元魇教主诛杀以天地为身躯的创世二神的荣耀。
终于，阅遍万人后，城主释放出一颗金色芒星，让它飘去场下。
万众瞩目下。
芒星停在了江冉冉上方。
“来吧，伟大的神使！”
不等江冉冉反应。
四下哄然掀起热烈欢呼声，两个姿态窈窕的黑纱女子携丝带飞舞着从天而降，一左一右挽起了江冉冉的手。
“这……”
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她慌了神，陌生的妖城，古怪的仪式，突然被选中成什么神使……全然不知将要面对什么的恐惧如收紧的蛛网，将她裹缠。
旁边的宸夙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两人同时伸手，互相拉紧了对方。
“什么意思？”
宸夙用警告的眼神质问两个女子。
“放心，没事的。”
桑小北赶紧上来缓了缓氛围，解释道，“这是大会仪式的流程，我小时候见过，就是随机选个幸运观众作为神使，上去胡乱嚯嚯几下样子就完了。”
“真的？”
江冉冉还是紧张。
两女子催促二人抓紧，宸夙和江冉冉上下对视几秒，不安地松开了手。
她被黑纱女子携带着脱出人群，向上飘飞。而后，在万妖瞩目的大祭坛中央，两个女子将她放下后，便如嫦娥奔月般飞舞着飘走，没入了黑夜。
“神使！神使！神使！”
“诸位安静。”
城主挥袖带起一阵呼啦啦的疾风，场下迎接神使的呼号立刻戛然而止。
祭坛上，江冉冉像被点了穴般僵定在原地，准备着任人摆布；这时，旁边突然闪出一簇白光险些晃了她的眼，万众瞩目下，身披黑貂头戴玄冠的城主将一根妖杖交到了她手里。
妖杖四尺七寸，通体银白，杖头成双叉形，衔接处如两条细蛇交缠。
魇教主曾以此杖号令混沌万妖。
“来吧，我的神使。”
不等江冉冉问怎么做，下一秒，城主直接高举起她握住妖杖的手，“妖王大人，请用您手中力量无上的权杖，惩罚那昏庸无能的创世者，毁灭那妄图统治一切的天地的灵魂！”
“轰——”
乍一道碗口粗的雷电从天而降劈在妖杖上，锋利的双叉之间如火石被点燃，瞬间缠绕起嗞嗞作响的紫色电光。
妖杖里残存着魇教主的力量——这是上天感应到了上古妖王的号召。
江冉冉却差点被吓傻。
依照流程，江冉冉本该以妖杖威慑天地，驱云霾震海涛，以彰妖神之威。不料下秒，就在城主刚要做出号令时，妖杖突然放射出白光，手握妖杖的江冉冉整个人被白光托举着离地。
“冉姐姐！”
场下顿时哗然，桑小北亦知不妙。
霎时间，妖杖汇聚出强大的力量流直钻入她心口，她顿时被一种无形而神秘的力量困缚住全身，想松开妖杖手却动不了，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
她感觉身体难受得快要炸开。
“怎么回事？”
“以前有过这样的吗？”
事发突然。
正当场下妖民沸沸扬扬议论时，那团白光突然间无限扩大铺天盖地，直到将整个祭场乃至整个月照城吞噬包围。
……
终于，白光散去。
场下妖民们这才小心翼翼重新抬起头，城主也放下挡在眼前的胳膊，却见祭坛上已然多了个人——妖杖被晾在一旁，宸夙正抱着昏迷的江冉冉。
“什么情况？”
宸夙剜了城主一眼，冷冷问。
可城主非但没做回应，反而像是吃惊得不得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了眼江冉冉，又看了眼地上的妖杖，脸上莫名透出喜色，似乎有些激动。
“教主大人！”
却见城主砰然跪下，一字一顿道出这四个字，场下万妖立刻纷纷跪拜：
“恭迎魇教主大人回归！”
原来，是妖杖里残存的妖神魇教主力量感受到了江冉冉魂魄的气息，要回到妖王本体。可她身体里只有两缕不完整的妖魂，且尚未觉醒，才因无法承受妖杖中纯净的妖力而昏迷。
妖杖认主，妖神回归，万妖朝拜。
神圣的火光里，城主趁机悄然瞥了眼祭坛上这个陌生的男人——
一丝血色微芒闪过宸夙指缝，他看到了宸夙左手上的往生戒指。
城主脸色一凝。
·
内城，圣灵宫万古大殿。
中央高台上，神座巍然矗立，上方高穹绘有古老的图腾画，四周顶梁柱镀金，柱身皆盘绕着混沌妖兽浮雕。
城主在左，宸夙和桑小北在右，几人面前桌上已分别摆好了酒和灵果。
“来，我先敬二位。”
城主举起酒盏豪爽地一饮而尽。
江冉冉还在后寝宫休息。
城主已经派了内城最好的妖医照看，说等她醒后，要再设盛宴款待，并自愿退位，请她持妖杖重掌万妖。
这只是他一人的说辞。在宸夙和桑小北看来，这简直是个疯狂的想法。
“城主大人。”
出于客气，宸夙浅饮了口酒，随即言归正传，“我想您误会我们的来意了，我那个朋友也从来没想过做什么妖王。我们来其实是为了……”
“打住！”
城主举起手掌打断宸夙。
却见他低下头，脸色沉凝了些，僵持着勉强的笑，“外城黑鸦侍卫传来的消息我已经听到了，我知道你们此番前来，是想问那样东西。”
“没错，”宸夙直言，“我们是来找望虚玉的，您看行，还是不行。”
“这……”
城主眼神飘闪几下，又扯出笑来。
“行，当然行。”
他突然唯唯诺诺起来，像个口吃，“教主大人是我们妖族的王……只要教主大人开口，妖族所有东西都……都是大人的，包括妖杖，和城主之位。”
“包括望虚玉？”宸夙问。
“……当然。”
“不过这事不急。”
见宸夙又要开口，城主连忙抢说道，“望虚玉现在不在我手上，等教主大人身体恢复，我自会带三位去取。”
“你可别耍赖，”桑小北道，“你要耍花样，宸哥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城主强颜欢笑，“不敢，不敢。”
·
长明灯挂，盛宴开席。
参加宴席的除城主和宸夙三人外，还有内城一些位高权重的臣子。
休息许久，被吸进身体的那些妖力已同魂魄相融，江冉冉已无大碍。
“怎么样，还难受吗？”宸夙问。
江冉冉摇摇头，“你可不知道，吓死我了！对了，望虚玉的事……”
“我跟桑小北问过他了。”
宸夙又将身压低了些，小声道，“有点不好办。老城主不是很情愿，我们恐怕还要在这跟他多周旋几天。”
“城主到！”
殿门外侍卫宣了声，众臣纷纷起身：
“恭迎城主。”
江冉冉还从没见过如此阵仗，一时茫然，不由自主就想跟着站起，可目光刚转到殿门口那边，却见城主身旁竟跟了个一身黑袍、幽灵般飘着走的人。
她脸色唰地一窘，直盯着那人，发颤的手慌里慌张拽了拽宸夙衣边：
“魇……魇教守卫者？”
“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