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沈君珩仍紧紧抱着聂烛惑,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过了许久,他才稍稍退开半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眼前人的面容。
“九叔,”他困惑地皱眉,“你的模样,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聂烛惑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心中尴尬。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狡辩,却在看到沈君珩清澈的目光后叹了口气:“怕真容吓到你,所以做了张面具。”
沈君珩的手指悬在半空:“我不怕。”他认真道,“在离鹊渊时,你伤得那么重,我都不曾怕过。”
聂烛惑的异色瞳微微闪烁,右眼的金色流光在夜色中更加明显。
他抬手握住沈君珩的手腕,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君珩,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九叔,我……”
“玉尘君!”
一道冷冽如冰的声音骤然插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月光下立着一位银发银瞳的女子,一袭龙纹铠甲在夜色中泛着寒光——正是霜月仙尊萧寒曲。
萧寒曲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刺向聂烛惑:“你是何人?”
沈君珩立刻上前半步,挡在聂烛惑身前:“仙尊,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叔茶心徊,早年离谷游历,今日特来为我贺寿。”
“师叔?”萧寒曲冷笑一声,“桃源谷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师叔'?”
她指尖凝聚出一道冰霜剑气,“让我来试试你的斤两!“
话音未落,剑气已破空而来!
聂烛惑眼神一凛,迅速将沈君珩往旁边一推,自己则抽出腰间“守心剑”迎上。
他的剑招看似朴实无华,却暗合桃源谷“春风化雨”的剑意,剑锋划过之处,竟有桃花虚影纷纷扬扬。
萧寒曲攻势更猛,每一剑都带着刺骨寒意:“好一个‘师叔',连桃源谷的‘落英剑法'都使得如此纯熟!”
聂烛惑不答,剑招却愈发精妙,时而如“桃枝点水”,时而似“飞花逐月”,竟全是桃源谷不外传的秘技。沈君珩在一旁看得怔住——这些剑招,连他都尚未学全。
见萧寒曲剑气越发凌厉,沈君珩再忍不住,他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挡在聂烛惑身前。
“仙尊若要试探,不如坐下详谈!”
聂烛惑望着眼前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被珍视之人如此保护的感觉……竟比想象中还要美妙。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萧寒曲收剑而立,银瞳微眯:“你护着他?”
“他是我师叔。”沈君珩声音不大却坚定。
萧寒曲冷哼一声,突然,她的银瞳骤变——瞳孔拉长如龙目,眼中泛起璀璨银光。
龙瞳,可看破一切虚妄。
沈君珩感到身后的聂烛惑身体微僵。
半晌,萧寒曲眼中的银光渐熄,她眉头紧锁,罕见地露出困惑神色:“怎会?”
聂烛惑神色未变,只是微微颔首:“仙尊明鉴,答案如何?”
萧寒曲给聂烛惑一个凌厉的眼刀,唇瓣轻启,似乎还要追问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变故突生。
摘星楼忽剧烈震颤,从底层到底层,一连串爆炸声如闷雷碾过。
门窗应声而碎,急速涌入的青紫毒雾在空中扭曲成狰狞鬼面。
“是秦赦的腐骨尸魂雾!”陆清晏挥动定风波,化作光幕护住周身三丈,他剑眉紧蹙,指间捏着的水灵符箓无风自燃:“众门派小心尸傀大阵!”
毒雾滚动之处,红木雕花窗棂竟蚀出蜂窝般的孔洞。各派弟子慌忙祭出护身法宝,却见几个躲闪不及的年轻修士突然僵直,皮肤下浮现蛛网般的黑线——那是尸毒入髓的征兆。
“呵。”一声清越笑声破开混乱。
苏砚青双指并拢点在唇间,忽吹出段空灵哨音,只见微光一闪,一只年幼青鸟破云而至,停落指尖。
“扶摇,东风起。”苏砚青点地腾空,腰间药囊自动解开,数十种药材悬浮成阵,散发出清苦药香。
青鸟啼啭振翅,掀起的气浪卷起草药粉末,吹散满阵淡金色光点。那些光点触及毒雾便爆开细密电芒,滋滋作响间将尸雾涤荡一清。
某个昆仑弟子突然惨叫。他斩落的尸傀头颅竟凌空飞起,獠牙狠狠咬住其肩膀。
“斩首无用。”苏砚青叹口气,忽然旋身甩袖,七枚银针排成北斗状钉入那尸傀印堂,针尾颤动时带出几不可见的丝状黑气,“看见了吗?这些魂线连着暗处的控尸者。”
“生魂为丝,血肉为偶。”苏砚青抬手抚过它的空洞眼眶,合上那对灰白眼皮,所有银针齐齐鸣颤,将尸傀关节处的魂线尽数挑断,无头尸身这才真正倒下,脖颈断面涌出的却是腥臭符水而非鲜血,“医者之道,活死人,肉白骨。”
“但有些罪孽。”苏砚青眼中水光微闪,“华佗再世也难救。”
众人只见青光漫卷,苏砚青的身影在尸傀群中时隐时现。所过之处银针如星落,那些狰狞可怖的怪物竟如提线木偶被剪断丝线,接二连三栽倒在地。
“不愧是药王谷传人!”
众人纷纷赞叹,将苏砚青护在中央,生怕他被尸傀所伤。
“苏谷主医术通神,我等佩服!”
一名清俊男子上前,语气关切:“苏谷主小心,秦赦阴险狡诈,莫要让他趁你不备偷袭。”
苏砚青唇角微扬,眼底却冷意骤生,倏地反手扣住那人手腕,银针已抵在其脉门之上。
“秦掌门这话说得倒是妙。”
——那男子,竟是秦赦所扮!
秦赦低笑一声,面容如水波般扭曲,恢复原本邪肆阴冷的模样。他目光落在苏砚青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上,指尖微动,似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苏谷主这双眼睛,真是世间少有。”他嗓音低哑,带着病态的痴迷,“不如挖出来,让我好好把玩?”
苏砚青冷笑,指间银针寒芒闪烁:“不如我给你扎几针,让你老实些?”
话音未落,秦赦右手骤然成爪,指节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如鹰隼般直取苏砚青双目!
“小心!”
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来,陆清晏手中长剑寒芒乍现,瞬间斩断秦赦手腕!
断掌落地,却诡异地蠕动起来,无数黑色尸线如活物般扭曲,将断肢重新接回秦赦腕上。
他甩了甩手腕,笑容森然:“正澜仙尊实在是不解风情。”
摘星楼顶,听到爆炸声,萧寒曲眉峰一沉,正欲纵身下楼助阵,忽听数道破空锐响撕裂夜色。
嗖!嗖!嗖!
暗器如暴雨倾泻,寒芒闪烁间,尽是淬了剧毒的锋芒!
萧寒曲眸色一冷,袖中长刀铮然出鞘,刀光如雪,横扫而过,将袭来的暗器尽数震落。
“血衣楼。”她嗓音冷冽,刀锋斜指地面,“你们也同秦赦勾结?”
一道血衣身影自阴影中缓步踱出,面具遮面,唯有一双幽冷的眸子透出森然杀意。
“此言差矣。” 欧阳殇秋低笑,嗓音沙哑如磨砂,“血衣楼一向是……给钱办事。”
话音未落,数十名血衣杀手无声浮现,如鬼魅般围满整座楼顶,刀光剑影在月色下泛着冷冽寒芒。
欧阳殇秋负手而立,语气悠然:“有人托我取走玉尘君的性命,此事与吹雪剑宗无关,还请霜月仙尊,高抬贵手。”
萧寒曲冷笑一声,刀锋微抬,杀意凛然:“蛇鼠一窝。”她目光如刃,直刺欧阳殇秋,“何人指使你的?”
欧阳殇秋摇头轻笑,指尖把玩着一枚血色飞镖:“我做生意,还是有道德的。不公布客人名字,是最基本的规矩。”
萧寒曲眸中寒光骤盛,懒得再费唇舌,手腕一拧,剑气如霜:“既如此,便拿命来答!”
“仙尊且慢,莫要中了血衣楼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寒曲刀锋未落,身后忽传来茶心洄低沉的声音,“此刻楼下群修聚集,若混入魔教细作,局势将更加混乱。”
茶心洄语气凝重,“秦赦的尸傀之术虽被药王谷苏谷主所克,但正因如此,他们必会先对医仙下手!若谷主倒下……”
话音未落,欧阳殇秋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茶心洄,多年不见,你这老东西的眼光,还是这么毒啊。”
他指尖轻抚面具边缘,声音如毒蛇吐信:“不错,苏砚青——活不过今晚。”
萧寒曲瞳孔骤然收缩!
“仙尊!” 沈君珩也出声劝道,“楼上有我与师叔坐镇,足矣。眼下苏谷主安危关乎全局,请速去救援!”
萧寒曲目光如电,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终是对着沈君珩冷然颔首。
“保重。”随即化作一道雪亮剑光,破开夜色直坠楼下。
血衣楼众杀手如黑潮涌动,刀光映着冷月,将桃源谷二人团团围住。
欧阳殇秋负手而立,血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茶心洄,我再重申一次——今日,我只取玉尘君的命,与你无关。”
茶心洄紧紧护住怀中的沈君珩:“君珩是我桃源谷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师侄。”
他低头看向怀中醉意朦胧的沈君珩,指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当年,九叔不得已与你分别,今日,绝不会再丢下你。”
沈君珩眼睫轻颤,低低唤了一声:“九叔……”
他指尖微动,悄然探向储物袋中的醒酒丹——若幕后之人现身,他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再因醉酒误事。然而,茶心洄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温和道:“别怕,交给九叔。”
欧阳殇秋嗤笑一声,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
他缓缓抬手,血色袖袍在风中翻卷如血浪,声音骤然转冷。
“既如此,我便送你们……一同上路!”
“杀!”
一声令下,血衣楼众杀手骤然暴起,蜂拥而上!
漫天暗器如暴雨倾泻,淬毒的寒芒在月色下泛着幽绿冷光。
茶心洄长袖一卷,将沈君珩牢牢护在怀中,另一手并指为剑,凌空划出一道清冽弧光。
唰!唰!唰!
剑气纵横,竟将那剧毒暗器尽数荡开!
他身形翩然回转,衣袂翻飞间使出一套“落英问情剑”,剑招行云流水,宛若三月桃林间随风起舞的落花。那飘逸的身姿,竟让醉眼朦胧的沈君珩恍惚了一瞬——花师尊?
“九叔你?”沈君珩话音未落,瞳孔骤然紧缩!
欧阳殇秋如鬼魅般闪现,血色残影掠过半空,森冷匕首直取茶心洄后心!
“小心背后!”
铮——
清越剑鸣响彻夜空,沈君珩腰间敛光剑悍然出鞘!他猛地挣脱茶心洄怀抱,醉步踉跄却剑势凌厉,硬生生截住欧阳殇秋的杀招!
“你的对手,是我。”沈君珩剑锋轻颤,酒气未散的眼眸中寒意凛然。
茶心洄怀中骤然一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望着那道与欧阳殇秋缠斗的白衣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揽过沈君珩的衣袖。
月华之下,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刀光剑影间,激起一串耀目的火星。
沈君珩手中敛光如游龙惊鸿,直取欧阳殇秋咽喉。后者血袍翻飞,身形诡异地扭曲,两柄薄如蝉翼的弯刀交叉格挡,发出“叮”的一声清鸣。
“欧阳楼主,不知是何人想取晚辈的性命?”沈君珩借力后撤三步,剑尖斜指屋檐瓦片,他面色微醺,眼中却清明如泉。
欧阳殇秋竟也配合地停下攻势,面具下传来低笑:“玉尘君莫要为难我。血衣楼的规矩——”他优雅地摊手,“买家身份,恕不透露。”
话音未落,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不过……阁下倒是艳福不浅。想取你性命的雇主,可不止一位呢。”
沈君珩执剑的手微微一滞。
“对了,”欧阳殇秋突然用弯刀匕首指了指后方激战的茶心洄,“你那位九叔,当年中的可是‘醉黄泉’。”
“这毒,再这么打下去,早晚力竭而亡。”他声音骤然转冷,“若你束手就擒,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他一命。”
“醉黄泉?!”沈君珩瞳孔骤缩,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所以当年九叔坠入离鹊渊是因为?”
欧阳殇秋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一个问题一百金。血衣楼童叟无欺。”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