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晨光熹微,湘竹案上浮动着细碎的光斑。
聂烛惑提起素瓷茶壶,壶嘴倾出一道琥珀色的细流。水声淅沥间,他忽然抬眸,神色略显凝重:“阿珩。”
“嗯。。。”有人还未睡醒,正懒倚窗边,手中书卷半展。
素白瓷盏忽然递到眼下,沈君珩头也未抬,左手习惯性去接,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
聂烛惑的拇指突然压上他虎口,顺着掌纹悠悠滑至腕骨。
沈君珩手一抖,茶盏在两人指间危险地倾斜,一滴茶水溅在书页上,墨迹顿时晕开成小小的阴云。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收手,小指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沈君珩的腕间,轻轻一勾,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修士离魂一案,我已有眉目了。”聂烛惑轻叩案几,一脸正经严肃,“与那盏‘摄魂灯’有关。”
“摄魂灯?”沈君珩目光微垂,腕间似还萦绕着那抹温度,“可是——往生殿姬夜阑那盏?”
聂烛惑眉梢微动,眼底浮起一丝赞许,他向前迈了半步,衣袍下摆轻轻擦过沈君珩的膝头。
老班章的山野茶香混着夜露的湿气从他袖间漫出,丝丝缕缕缠上来。
“玉尘君果然见多识广。”
他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沿着对方手中古籍的中缝缓缓下划,直到指尖停在书页边缘,再进一分就要碰到玉尘君的虎口。
沈君珩眼睫未动,左手却忽然翻过一页,纸张“哗”地掀起,正巧隔开那两根手指,嗓音平静:“茶师叔过誉。”
聂烛惑低笑,就着这个姿势倾身。
他左臂绕过玉尘君肩头撑在案几上,腕骨压住一册散开的竹简,气息拂过对方耳际:“那魔头蛰伏生死交界处千年,此番怕是少不得要去走一遭了。”
“嗯。。。”
说罢,他又用右手轻挑起沈君珩腰间玉佩的流苏,指节漫不经心地卷着把玩,叹道:“哎,只是我修为浅薄,若是孤身一人前去,势单力薄……”
玉穗在他指尖缠了又散,散了又缠。
接着,那手指顺着流苏继续往上攀,指背似无意般蹭过沈君珩的腰封纹路:“万一被那魔头所困,只怕此生……”
“慎言!”
沈君珩突然抬手,食指抵住对方的下唇,止住未竟的话语。
聂烛惑一笑,顺势将玉尘君的手拢入掌心,十指相扣:“九叔实在害怕,不如阿珩与我同往?”
“有君相伴,方能心安。”
沈君珩挑挑眉,似很是受用,嘴角压不住地翘起。
“师叔也忒胆小,何时启程?”
聂烛惑闻言将人往怀里一带,下颌抵着他发顶轻笑:“择日不如撞日。”
欲入往生殿,酆都鬼市是必经之路。
行前,聂烛惑广袖一拂,掌中现出两副玄铁鬼面。那面具青面獠牙,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幽冷锋芒,仿佛噬尽了周遭温度。
他指尖抚过面具上蜿蜒的冥纹,将其中一副递向沈君珩,严肃郑重道:“活人需掩面,亡魂方坦途。”
“这酆都鬼市,白日是活人买卖阴物的集市,入夜便成亡魂游荡的冥途。若不以鬼面掩去生人气息。”他顿了顿,语气阴森,吓唬道,“那些饿极了的阴物,最喜啖修士血肉。”
“哦。。。”
玄铁触手生寒,沈君珩垂眸端详面具上盘踞的饕餮纹,忽觉那兽瞳似活物般微微一转。再抬眼时,聂烛惑已覆上鬼面——
——刹那,魔气暴起!
如浓墨倾泻,似深渊倒悬。天光骤暗,方圆十丈内,所有阴影突然活了过来,化作粘稠的黑潮向他脚下臣服汇聚。
衣袍上暗金魔纹逐一亮起,如九幽之下的业火挣破枷锁,从衣袂蔓延至裸露的皮肤,在颈侧裂开细小的血色竖瞳,又缓缓闭合。
威压如熔岩喷薄般倾轧而下,案上茶盏“咔”地绽开蛛网裂痕,蒸腾的水汽尚未升起便被灼成灰烬。竹帘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边缘渐渐卷曲焦黑,飘落的碎屑在半空燃成点点猩红火星。
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无妄魔尊,如渊似狱。
第一次在沈君珩面前展露真容。
不知他会作何评价?
聂烛惑忽然记起三百年前,那些修士见到魔尊真身时扭曲的面容,这副模样吓退过多少名门正派,震碎过多少降魔法器。
沈君珩却只是微微睁大了眼。
片刻静默后,他忽然低笑一声,眼底泛起细碎流光:“嗯。。。师叔这般装扮……”
“倒是更显威仪。”
袖中魔火突然窜高三分,案上未燃尽的竹帘碎屑忽地一亮。
聂烛惑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既如此,阿珩也该换身装束。”
他喉结微动,指节在乾坤袋上摩挲片刻。
终是取出一袭叠得整齐的玄色衣袍。
那衣衫以天蚕魔丝织就,襟口暗绣赤焰纹路,正是他贴身的旧袍改制而成。如今腰身特意改窄三分,袖口仍残留着当年征战魔渊时留下的灼痕。
衣料上还萦绕着经年不散的沉水香,混着他特有的血气和魔息。
沈君珩轻抚衣上暗纹,面露讶色:“师叔有心了。”
他转身欲去屏风后更衣,却听聂烛惑忽然道:“此处并无外人。”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已搭上他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意味。
沈君珩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聂烛惑的视线黏在那抹绯色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缓步绕至玉尘君身前,抬手按住了沈君珩正欲褪下的外衫袖口。
“我帮你。”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沈君珩抬眸,眼中似有羞赧,但并未推拒,只是温顺地停下动作,任由他接手:“有劳九叔。”
玄衣自聂烛惑掌心垂落,如夜雾凝成的薄纱般笼罩下来。
青年安静地站着,呼吸平稳如常,唯有纤长的睫毛在听到衣料摩挲声时轻轻颤了颤。
袖口被轻轻挑开,一点温凉顺着腕间攀援而上,在肌肤上留下若即若离的痕迹。那触碰太过缓慢,慢到每一次似有还无的相触,都成了无声而漫长的折磨。
“抬手。”
沈君珩顺从地展开双臂,聂烛惑不着痕迹地欺近半步,目光一寸寸扫过他因抬臂而绷紧的肩线,微微露出的锁骨,再至腰身,眸色愈发幽深。
他熟练而细致地摆弄着暗金束带,指节在收束时故意多绕了半匝,布料便服帖地陷进腰际那道恰到好处的弧度里。
“转身。”
衣摆旋开小小的弧度,这般乖巧的模样,让聂烛惑的呼吸愈发沉浊。
他的掌心顺势自青年的肩头滑下,指尖在衣襟合拢前短暂地贴住脊背,染上沉水香的体温透过轻薄的里衣传来。
一触即分。
接着他又抬手,用指腹仔细而缓慢地碾平衣料上一道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聂烛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魔渊见过的一株昙花,也是这样在月光下安静地舒展花瓣,却不知自己美得让人想碾碎在掌心。
“抬头。”
魔尊的右手忽然扣住他的下颌向上轻抬。
这个动作像在调整一件玉雕的弧度,拇指却暧昧地陷在喉结凹陷处,随着系扣的力道若有似无地按压。
温热的呼吸掠过耳垂,沈君珩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指尖在领口流连的轨迹。
冰凉的纽绊被缓慢推入扣眼,指节每次转动都蹭过颈动脉,仿佛在逗弄皮肤下跳动的频率。
“这么乖……我若现在扼住这里。”那根扣着咽喉的拇指威胁性地摩挲了一下,“你连挣扎的姿势都会很漂亮。”
玉尘君闻言,神色温润如常,仿佛对聂烛惑近乎狎昵的触碰毫无所觉,淡淡道:“九叔莫要吓我。”
聂烛惑低笑一声,忽然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阿珩穿我的衣裳,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合适。”
沈君珩神色未变,只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如常:“师叔的手艺很好。”又嘴角微扬:“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合身?”
魔尊退后半步,一脸坦然:“阿珩身形与我年轻时相似。”
实则他早将这件旧袍拆了又改,夜里拿着衣服比划,想象它裹在沈君珩身上的样子,连腰封该系多紧都演练过无数遍。
素来清雅如谪仙的人,此刻一袭玄衣胜墨,唯有领口一抹暗红似血。
聂烛惑心魔暗涌,这般模样,倒像是被他亲手染上了颜色。
“这般装束打扮。”沈君珩转身对镜,笑道:“倒真像个魔修了。”
铜镜中映出两道身影,一者如墨,一者似夜,相称极了。
聂烛惑眸色骤沉,眼底似有幽火跃动,低声道:“还差些火候。”
他屈指一弹,竹帘应声而落,将天光尽数隔绝,屋内霎时陷入昏暗。
“别动。”他袖中忽现一支狼毫笔,玄玉笔杆衬得指节愈发苍白。
蘸了少许朱砂,殷红颜料顺着笔尖滴落,在砚台中晕开血色涟漪。
他轻扣住沈君珩的手腕,触到脉搏跳动处时故意多停留了半刻,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本座再为玉尘君画些魔纹。”
笔尖触及肌肤的刹那,沈君珩呼吸微滞。那朱砂竟似活物般灼热,随着笔锋游走烙下细密的刺痛感。
蜿蜒过腕间淡青的血管,至小臂内侧,艳色刺目,每一道纹路都像在汲取体温,仿佛真的在肌肤之下流淌着魔息。
聂烛惑运笔极轻,神情专注,如同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就是眼睛红得吓人,沈君珩细细端详琢磨了会儿。
待当最后一笔收锋,沈君珩忽然仰起脸,若有若无地蹭过聂烛惑垂落的乌丝,轻笑一声:“既然要扮,不如扮得再像些。”
他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自己颈侧,点了点:“这里——”
手指继续向下,勾开衣领露出锁骨凹陷,“这里——”
眼尾一挑,曲起后腰,意有所指,“还有——”
“有劳九叔了。”
笔尖倏然一顿。
聂烛惑面具下呼吸微乱,喉结滚动,却见沈君珩已懒懒伏在榻上,衣袍半褪,露出一截如玉的后颈,宛如等待题字的雪浪笺。
欠收拾。
“贤侄客气。”
魔尊眸色愈深,俯身时广袖如垂云,阴影沉沉笼罩,几乎将人囚于方寸之间。
他侧身坐在床沿,长腿微屈,玄色衣摆如夜色铺展,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暗红香烛,不知是何时取出的。
“分内之事,何足言劳。”
聂烛惑语调低缓,他垂眸,目光落在沈君珩那截如玉的肌肤上,嗓音里渗着几分危险的玩味:
“不过玉尘君怕是不知,后腰的魔纹与腕上的不同。”
沈君珩懒洋洋地枕着手臂,闻言轻笑:“有何不同?”
他故意拖长语调,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挑衅:“之前见过夙宗主的一回,曼珠沙华,好看极了。”
空气骤然一冷。
聂烛惑面色阴沉,倏然倾身逼近,指尖捏住沈君珩的下颌,迫他抬头。两人呼吸交错,他低笑一声,气息灼热:
“君珩若是喜欢那种样式,九叔也可以为你作画。”
他指尖下滑,挑起青年一缕乌发缠绕把玩,语气温柔得近乎瘆人:
“只不过……时辰会久些,怕是要三日三夜。”
指腹摩挲过沈君珩的腕骨,他慢条斯理地补充:
“若君珩乱动,让九叔画错了一笔——”
“又得重新再作。”
话音未落,沈君珩忽觉腕上一凉,方才画在腕上的魔纹竟如锁链缠绕而上,瞬息收紧。他眉梢一扬,还未开口,便听聂烛惑低哑的嗓音贴在他耳畔响起:
“所以九叔不如绑了你的手脚,束了你的关节,缚了你的灵脉……”
“让你乖些,别乱动。”
满满的威胁,却让沈君珩眼底笑意更深。他非但不惧,反而仰首迎上,嗓音慵懒:
“如此,九叔不如直接把我打晕,也让我少受些罪。”
聂烛惑低笑,指节抚过他颈侧,似在斟酌从何处下手。
就在沈君珩又欲开口时。
一滴猩红泛黑的蜡油骤然滴落,灼上他的脊背。滚烫触感如毒蛇窜过,激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