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洛娃靠在墙上,月光照着她的身形,她看向黑暗中姗姗来迟的人,轻嗤一声。
“族长的回信呢。”她冲对方伸出手,那人愣了愣,乱摸了一下口袋,没摸出形状,又不信邪地把手伸进去掏了掏,最后跪在地上,头一磕,抖着声说,“总队……信,信不见了。”
伊芙洛娃脸色骤变,将他拽起来,逼问:“信不是交到你手里了?怎么会不见!”
男人不说话,低着头畏畏缩缩,根本不敢看伊芙洛娃的脸色。
黑暗中,另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要的信是不是这一封?”
伊芙洛娃掠过那人朝后看去,那人躲在漆黑的墙角,没有光伊芙洛娃根本看不清,听声音也从来未听见过,想必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喽喽,伊芙洛娃淡笑一声,松开随从的衣领,往前迈了一步,没步入黑暗中。
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晃着大刀,颇有趣味地说:“想活命就把信交出来。”
黑暗中那人轻笑一声,笑声有些轻浮,伊芙洛娃眉头紧皱,担心遇上什么地痞混混,被紧追着死缠烂打,心里都有些发怵,她定了定心神,强装镇定地问:“笑什么!”
凯尔文懒懒地靠在墙上,看了眼身旁摘了面罩死板着脸的桑德一眼,嘴角一撇,“臭丫头胆子不小,连我都敢威胁。”
他走出去,眼见着伊芙洛娃的脸色一阵变幻,心底捧腹大笑,他捻着手指夹出已经被拆开的信封,“啧,你们原来是奔着卡什身边那个小美人来的,我说族长怎么这么大方,特意派你过来。”
“可惜啊,”凯尔文走到她正对面,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那人我也看上了,想得到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伊芙洛娃屏息凝视他,月光照着他的半张脸,她只看见他弯起的唇角,身上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和淡淡的兰花香飘散过来,伊芙洛娃脑袋昏昏涨涨,察觉出这香不对劲,遂将他一推,捂住鼻子。
“你敢对我用毒,真的活腻歪了!”伊芙洛娃警惕地掩住口鼻。
“毒?”
凯尔文低头闻了闻,确实闻到一股毒香,他仰头思索了片刻,他的屋子里整日点着毒香,身上有毒香味是正常的,只是他又喝过量的汤药补身体,毒香对他来说早就和寻常的香没有区别,没有半点毒性。
每次外出为了不毒到旁人,他都会先消散毒香,只是没想到熏得久了,骨肉早已被渗透了,再怎么驱散也无用。
“这毒香已经渗入我的骨肉,散不掉了,”凯尔文挥了一下手,对身后人说,“把解药给她。”
桑德张开手掌,红色药丸摊在掌心,伊芙洛娃瞥了眼,想也没想就塞进了嘴里。
“呕,这也太苦了吧!”伊芙洛娃干呕一下,嗓子眼剌得疼。
“你好歹是个首领,怎么能随意容许身边人对你下毒!”伊芙洛娃又干呕几下,“我要是你直接杀了他们!”
凯尔文轻笑一声,没搭理她,只觉得小孩就是小孩,什么都不懂,要真有本事杀了下毒的人,他还会让他们活到现在。
桑德注视凯尔文的背影,他知道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甚至在部落里无人敢提。
“你倒是斗志满满…”凯尔文抚了一下心口,感叹道,“我那时候也明明和你一样年纪……”
伊芙洛娃没听见他说的话,只看见他走出巷子,长到腰部的头发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头发上挂着的饰品发出叮铃轻响,伊芙洛娃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将桑德手里的信夺过来,切了一声。
她回到屋子里将信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最后将信按在胸口来回在床上打滚,揉了揉眼角抱怨,“怎么还要六天才能来,明明说好的三天就可以过来的,怎么又推迟了……”
她抱着被子,心底不快又委屈,往年这会儿她都是留在部落陪着母亲的,一年也就这么一会儿能留在部落,现在连这短短的时间都要外出执行任务,那不就相当于两年没有陪在母亲身边了,两年,两年啊……
伊芙洛娃把脸埋在被子里,越想越委屈,快要哭出来,但眼泪还没流下,门就被敲响,她把被子一掀,冷着脸大步走过去,将门使劲掀开,脸臭到极致。
“小族长,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讨论一下关于什么时候把那人带回部落的计划……”基里尔看到伊芙洛娃的冷脸,心里咯噔一下,捂着心口说,“小族长,你干嘛要这么看我啊,我只是按照族长的要求做事。”
“我不想讨论,我要睡觉!”伊芙洛娃推着门,“计划你自己安排去,人你自己带回去,以后这件事我不会再管了……我明天就要回部落!”
基里尔赶紧挤进屋里去,两手扒着门,“您,您这是怎么了?”
伊芙洛娃肩膀一抽一抽的,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妈咪回信说要六天后才能来,我不想在这待六天,我想早点回去陪nana。”
基里尔拍了拍她的肩,“族长会欣慰的,您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她会高兴见到您成长的。”
伊芙洛娃瞥了眼他,有气无力道,“你要说什么就早点说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医馆帮忙呢。”
基里尔这才敢坐下来,将早就规划好的图纸掏出来,边点边说,“今日出现三位使徒也是奔着他来的,我们去他们还没有交涉过,不过看他们领头人的样子似乎是不愿意合作,既然这样,那我们只能偷偷将人带走。我今晚闲逛时看见卡什和他走在一起,俩人今晚想必是待在一块的。既然这样,我们不好下手,只能趁他独自一人时动手,那这样……”
说了半天没等来回应,基里尔抬头看到已经闭上眼睡着的伊芙洛娃,悄声叹了一口气,把她扶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又悄悄关上门离开。
一出去,陪他过来一直在屋外等着的小徒弟就上前问结果,基里尔摇了摇头,小声说:“她累了,已经睡着了。”
阿尔卡季挠了挠头发,“我们这些天不帮忙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基里尔揣着图纸,“我们能帮什么忙,不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只要做好他们安排给我们的事就好了,其他的不要多管。”
阿尔卡季叹了声,“也不知道这部落是中了什么邪了,居然发生这样的事。”
基里尔面色凝重异常,他只觉得不是中邪,更像是一种寻找和报复。
那些虫族更像是要在这个部落里找到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不择目的地找人种卵,这种行为在虫族里更像是示威。
基里尔摸了摸额头,要真是这样,虫族是要寻找到谁,又或者向谁报复呢。
他趋向于认同这两种情绪最终指向同一个人,甚至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他觉得这个结论有些荒谬和可怕,如果真是他,那么他到哪里,灾难就会跟到哪里,如此,他便不可以遵循族长的旨意将他带回部落。
“是灾星啊,灾星……”基里尔摇摇头,“这样的人留不得啊,应该杀掉才好,怎么还留着呢,就算是有恶魔也不行啊。”
阿尔卡季也困了,连打了四五个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他摸了摸脖子,心不在焉地说:“师傅在说什么,什么灾星啊,我怎么什么也听不懂……唔,眼睛要睁不开了。”
基里尔扶着他,“困了就去睡吧。”
阿尔卡季笑了笑,“那师傅也早点睡。”
他跑回了屋里,基里尔看着他的身影,长吁一声,幸好那话没让他听见,这种揣测少一个人知道越好。
基里尔也回了屋子,他点了一盏蜡烛摆在桌上,又找了笔纸,看着浅褐色的信纸,他斟酌了许久才敢下笔。
写完又仔细读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他才唤信鸟来。
“早些交到族长手里。”他摸了几下鸟羽,看着它飞远。
鸟飞到半路被桑德一箭射下来,信纸也被拿下。
凯尔文衣着单薄地躺在床头,腿上盖了毛毯,骨感的手将信纸抖了抖,“‘灾星’?”
他轻呵一声,满眼鄙夷,“那老不死的可真敢说,我看他才是灾星呢。”
“要伪造一封吗?”桑德问。
凯尔文将信纸放进油灯里烧了,火烧到他的指尖,灼痛传来,凯尔文懒懒地松了手,指尖点着唇,“不用,就当这封信从没存在过。”
“是。”桑德看着他慵懒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忍不住问,“首领为何要对那个男人如此关心?”
凯尔文淡淡瞥向他,“你该问吗?”
桑德被训斥得脸一红,跪在地上脑袋压低,一点不敢看了,“不该问,请首领原谅。”
凯尔文盯着桑德,嘴角一弯,“真听话,那我告诉你一点吧,我就是喜欢柔弱白嫩的男人,你看我屋里养着的那几个不也是这个类型的?”
桑德手握紧成拳,他猜到这个原因了,但他觉得不可能,首领绝对不是因为这个肤浅的原因,绝对还有其他原因,他害怕的是首领这么做会不会招来家主和夫人的注意,会不会引起族长的不满,会不会……
“首领在做事之前一定要思虑周全。”
话刚说完,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一样。
他捂着脸低下头,羞愧难当。
“你也敢指责我?”凯尔文弯腰看他,“我能留你在身边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信任,如果你指责我,不能完全的赞同我,我会觉得你还是在为那两个老东西卖命,桑德,我是你唯一追随的人吗?”
“是!”桑德仰望他,眼睛水盈盈的,“我这一生只追随效忠于您。”
凯尔文轻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时白衣从他的脸上滑过,桑德贪婪地猛嗅了一口,谁知又被骂,“我可不给你解药。”
脸再次羞红,桑德羞耻地低下头,脸红到滴血,“不用,不用解药。”
凯尔文躺在床上,抚摸柔软的毯子,“我思虑不周吗?”
桑德偷偷看他,“并未。”
凯尔文冷哼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哪里还能思虑。”
他顾影自怜的样子让桑德心疼,他很少展露自己的柔软的一面,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如果不是桑德陪了他太久,他就连在桑德面前都要伪装。
“你爱我吗?”凯尔文问,“如果让你永远陪着我,甚至我死了你也要一直思念我,你会答应吗?”
桑德毫不犹豫:“会。”
凯尔文笑了出来,笑容有些疯,“真是听话。”
这么听话的人如果在一开始就为他所用该有多好,他也不用一直疑心,疑心,疑心……
凯尔文看着他忠诚的模样,想到他曾经对父亲母亲也是这样忠诚他就一阵恶心,就是因为大家都对他的父亲母亲忠诚,就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了。
即使成为首领也还是要提心吊胆地活着,时刻提防身边有人会害自己。
毒香、暗杀、卧底、监视,到底有多少种逼死他的办法,到底他还能苟活多久。
凯尔文想到今天见过的人,各异的脸一张一张回闪在他脑中,最后定格在余谨的脸上。
他回想着卡什对他说过的话,“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连头痛也没有了,就连睡眠也变得沉了。”
“抱着他的时候,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会觉得很放松很舒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已经很久不吃人肉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甚至以为我不是食人族了,但直到遇见他,他救了我,仅仅是和他接吻,我就会有吃了人肉的饱腹感。”
“……”
凯尔文睁着眼,目光死气沉沉。
你既然能救卡什,那想必也可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