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沐风泽醒来仍是在这个地方,并没有她幻想中的,一睁开眼又回到了一念中。
虽说静室与她熟悉的一念中相似,但心里终归知道这里不是一念中,也没有鶠迟在,如若一念中与外界有时间流逝的差别。
这里万一也和一念中有着差别,鶠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消失了,自己又究竟要在这里待多久。
焦急地沐风泽虽知道往外走是无济于事,但还是忍不住又跑出去试了试。
就像之前的自己知道不能修炼,但一直反复寻找新的修炼方法一样,总归要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
不过这次一直奔波到日上三竿,她仍是一无所获。
沐风泽走得都脚软口干了,没办法只能回到院中给自己倒了茶又坐在桌子边唉声叹气。
她刚坐下不多时便见鶠迟,哦不,应该说是青瑞来了。
青瑞提着一篮子笔墨纸砚,还有些笔山等摆设的精巧物件,一边从篮子里掏出来放于桌上,一边对她,也就是对着霓凰说道:“昨日你说想画些山水解闷,我就去寻了这些笔墨来,比起你屋里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不过好歹可以说是我师父的东西,不至于被收去了。”
抿着茶的沐风泽,从中更听出些霓凰帝女的处境难堪来。
各方势力都害怕她勾连其中一个,随即打破制衡的局面,她房中的各式摆件、笔墨纸砚都有人一一过目,用完了便呈出去销毁,防止她与某一方势力暗通款曲。
静室之中才干净整洁得仿若无尘一般。
而青瑞的东西,借着伏城这位上神在人间能通天地的能力,自要尊重几分。
沐风泽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自己当真没有什么绘画的心情,本想一口回绝。
可她还尚未开口之际,青瑞展开画纸铺上之时,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风吹了过来,青瑞又急急忙忙说道:“呀,还遗漏了个水注,这纸你且任它放着,我去取那水注来。”
沐风泽本就不愿与他多处光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青瑞这番自说自话,也就随他去了。
青瑞与鶠迟虽然相似,但相比于鶠迟显然更多了些少年人的脾性,平淡如水间又透着些风风火火,脚步不停地又出去了。
疲累的沐风泽自盯着眼前称不上宽敞的小院出神,眼睛不自觉落在苏方木丛上。
盯了一会儿,她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那洁白的画纸正反射着太阳光,沐风泽坐这的时候瞥见,也觉得令人一阵炫目,那画纸的位置……似乎与昨日别无二致……
昨日院中好似也有桌上的物件——但青瑞分明说的是他第一次拿来。
沐风泽想到这里“噌”地一下站起来,走到画纸前站立住,低头盯住画纸,只觉一样的画纸、一样的太阳,她的脑袋又开始发胀,晕乎乎的一阵。
好似有什么东西快要思索出来了,又抓不到头绪。
就在此时青瑞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沐风泽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快步走到房中,蹲在昨日翻找降真的柜子前,等到青瑞进门开口。
那匆匆的脚步声,在院中停顿了些许,见院中无人,便又快步走进房里来,停在她背后。
沐风泽觉得手中微微有些汗意,心也捏得很紧,随即听闻少年人说道
——“霓凰,你在找什么?”
全然一致的话语验证了沐风泽的猜想,沐风泽稍微有些无奈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勉强对青瑞露出一个微笑,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念中的时间好歹是流动的,只不过是对于鶠迟而言不存在罢了,这画里怎么比一念中还离谱。
这里的时间根本是不流动的,自己在这里的今天和昨天过的是相同的一日,这里的时间停在了这一天。
这就意味着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小世界,就只是一个反复播放的影像,是一个可以将进入的人团团困住不得出路的空间而已。
倘若她找不到主动出去的方法,鶠迟也迟迟没发现她被困在这里,她说不定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一天了。
这比她昨日料想的困在小世界里度过无聊的时日更加可怕,一成不变的事情每天都经历会让她精神崩溃的吧。
沐风泽想到这里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青瑞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赶忙来问:“霓凰,你是不舒服吗?”
什么舒服不舒服的,神识总共就这点,每天一点一点在里面磨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画里就烟消云散了,这能舒服得起来吗?
可见青瑞的脸,想来画中也是无甚意识,就算有也是鶠迟为了纪念霓凰而困在这里的一缕意识,和她差不多一样的可怜,沐风泽转而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没事,只是乍然站起来有些晕眩。”
“怎会晕眩,你倘是不舒服,今日便不作画了,好好歇息吧。”青瑞自知与她的身份有别,不好逾矩,话里已经担心非常,却仍立在原地未动弹。
沐风泽扶着桌子又理了理自己的脑海中霓凰的记忆,如若画里的时间只停在这一天,那么霓凰的记忆存在也是没有必要的。
自己进来之后就停在这一天应当是有理由的。
这是一个故事,进入了故事中的外来者沐风泽打乱了故事发生的节奏,这一天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导致接下来该出现的明天也就不会出现。
而根据霓凰的记忆来看,屋中没有降真的原因是前些日子用尽了,这两天才会送来。
沐风泽得让故事继续下去,才能拿到虚假的、未必能发生功效的降真。
虽不知有用与否,但总要一试。沐风泽扶着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这里也有个显而易见的漏洞,她本不是霓凰,又怎么能做的与霓凰别无二致。
就算是霓凰,再经历一遍经历过的事情,也可能做出不同的选择。
所以可以把破局的关键再缩小一点,这一天之内应该发生了什么鶠迟想要记住的重要的事情。
——如果霓凰本应和青瑞一起作画,那她也应当陪着作画,才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继而才有可能找到这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思及此处,沐风泽便又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刚刚想说让青瑞回去的话又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要画,我们就继续作画吧。”
青瑞见她态度变得如此之快,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应了两句,然后齐齐走进了院中。
霓凰本就会作画,无需他人教导,青瑞便提议以诗词为题,描摹诗中景象。他提议让霓凰先起画题。
咬着笔杆愣神的沐风泽眼神落在红墙外的杨柳上,随口吟出一句:“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听她这么说,青瑞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即又说:“好,是六一居士的《蝶恋花》一词,便以此词为题。”
沐风泽听完倒是一愣,她其实不太知晓人间诗词曲作,多是夫子偶尔念叨两句,也不知从何处听来。
青瑞说好,她便点头。继而只就这题胡乱画些杨柳,捡些熟悉的院中景色来画,在一念中的小院待过许久,沐风泽不抬头也知道何处柳枝何种紫色,竟是低着头就画出了整个小院来。
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画的与眼前的景,虽布局相同却大相径庭。
在她胡乱涂抹之际,不知为何青瑞总将视线投过来,瞥上几眼。沐风泽意识到青瑞的视线,又低头看自己画的东西,不知为何心虚起来,下意识地想合上。
青瑞本未在看她作画的内容,见她这样莽撞地就要将尚未干透的画纸合上,污了一副画作。
就伸手出来挡住,视线也不由全数都落在了画上:“不想画了吗?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没有。”沐风泽不及掩上,已被对方看去了七七八八,只尴尬地笑着说:“画这院中花草有些无聊,想换张纸来。”
青瑞仍低头看着,自言自语道:“画中逸趣横生,草木繁盛,颇有生机。虽是院中景象,但也值得一看。不无聊。”
待说完,又添上一句:“画中比这院中景色可有趣多了。”
说到这里,仿佛自知有些失语似的,陡然噤声不言了。
沐风泽扯起嘴角又胡乱笑了两下说:“画中虚虚实实,自然是多添些笔画好看。”
心里想,这画的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景色了当然不一样。她师父年轻的时候竟也这么心细如发,还怕言中失语,说这院中景色荒芜无聊,伤了只能在这院中活动的霓凰的心。
不过也想到此处去也是个解释,省得自己胡编乱造。
看着青瑞有些尴尬的神色,沐风泽只咬着笔杆思索,这破局之处理应不在此处吧,她能上哪里知道当日霓凰画的是什么东西,还是说应当由青瑞起题?
想到这里,她便将笔往洗笔碗中一搁:“我画完了,你可有画好?我们互相欣赏下,你再讲个题目吧?”
是个很简单的提议,青瑞却一下子慌了神,转身掩住画作:“未曾,且笔下粗陋不足为帝女观。”
“有什么粗陋可言,又不是去往邺城去那高殿上呈给天子,我与你画着解闷罢了,给我瞧瞧吧。”
话是这么说,青瑞却一下子把画卷了起来,未干的墨迹洇透画纸,显然已经全然糊了。
沐风泽用手指轻轻敲着桌上的水注,玉色透亮、声音清脆,沐风泽有意逗弄青瑞:“你看你看,不给我看这画都毁了,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画了什么春宫不敢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