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从“霓凰”嘴里听到此等粗鄙言语,青瑞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沐风泽其实并不知晓自己话里的春宫究竟是何种东西,灵族人无需繁衍自然无此种欲求,她这些浑话都是跟折胥的那个小师叔祖江悯学来的。
折胥小师叔祖教她的时候,沐风泽还穿着学灵宫的制服,学灵宫的少年身量都差不多,穿上了一样的衣服便雌雄莫辨。
江悯看沐风泽悄声向他打听如何逗弄远处的长发美人,便低声窃语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
谁料一转身,事事都整得乱套。
沐风泽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少年不说,要问话的实则是沐风泽身边沉默不语的少年也妄论了,更重要的是那长发的根本不是什么美人,而是学灵宫的夫子——才学冠绝天下的砚舟仙人。
教了小姑娘坏事的江悯转头就跑,又被人逮回去训了半天都是沐风泽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只学会了说这些浑话能让人脸迅速红起来。
说完话的沐风泽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不对,只拿着一双眼盯住了青瑞瞧,本就被她说得心如乱鼓的青瑞,见她这副模样,抱着墨迹洇湿了的画作,口中言语慌乱:“我……我自是随手画画……不过究竟粗陋……这墨已大干了……天色……天色也将晚了,我该告辞。”
边说边抱着那沾脏了衣物的画卷,逃也似的出去了。
沐风泽没想到青瑞反应这么大,明明当时沐妻对砚舟夫子说完,夫子只是脸颊泛红,继而给沐妻打了几板子而已。
她还记挂着鶠迟到底想记住这一天的什么,时间如何能继续流动下去,想着挽留下青瑞,自追上去几步,青瑞却逃得更加慌乱了。
沐风泽跑了两步见青瑞走时还是一片清明,自己又跑进了浓雾里,随即又回到了原地。
行行行,这小世界谁都不阻拦,专门来阻拦她,气煞人也。
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旧,沐风泽转到青瑞作画的石桌上瞧了半天,拿着支红圭狼毫想沿着渗出的那点墨迹描摹猜测青瑞到底画了什么,最后却无功而返。
想到第一日的白用功,沐风泽气馁地瘫坐在椅子上随手将笔一搁,也不管画是晕了还是花了,只拿着一双杏眸瞪着望天。
如此想来这破局的点就是这幅画了——虽说历劫之时的凡人并不等于仙人本身,但总归神魂一体,有相似之处,青瑞在乎的东西,自是鶠迟在乎的东西。
她沐风泽明日定要看到。
她总不信难不成鶠迟在人间的时候真的净画些春宫不是,不然任凭他画些什么,怎地这样掩起来不让人看的。
想着瘫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神,在这画中也运不了气,不能修炼,倒是不会觉得饿,沐风泽瞪着眼见天色黑透,又卧在那榻上辗转难眠多时才堪堪睡去。
睡去前还心心念念等着再一日的轮回,好好瞧瞧青瑞这画到底画的什么好东西。
……
果然翌日仍是个晴天。
沐风泽一大早便醒了端坐在院中,苦等青瑞。
好不容易等到了人来,随口敷衍两句便直奔主题,这次让青瑞出题,也不管青瑞吟的究竟是什么诗。
匆匆忙忙便把一切事情都推进了,开始作画了之后自己只胡乱在纸上画些花草,只偷瞧着青瑞的进度,等待他画完搁笔,自己便将其看个明白透彻。
许是偷瞧的动作太过惹眼,沐风泽瞧了几次,待到下次之时一回头竟见着青瑞背着手,立在了她的身边。
沐风泽心下一惊,颇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到的感觉。
低头又胡乱画几笔花草,见青瑞仍没有回去继续动笔的意思,便张嘴问他:“你瞧我干什么?”
“虽有题未知如何画,见霓凰你有作画的兴致,便来一观。”青瑞说完便抬手挽了袖子来替她研磨。
昨天你不是还画画来着?沐风泽腹诽。
沐风泽怕今日仍是白用功,又继而问道:“没什么想画的吗?”
“没有。”青瑞的手臂露出嫩藕似的一截,少年人的手脚纤细,竟似个小姑娘。
“那你……随便画点?”还是想知道青瑞昨日藏的什么,是不是破局出去的关键,沐风泽又试探着问。
青瑞听她这话,脸上微红起来,继而言道:“自知画技拙劣,就不在帝女面前献丑了。”
“不行,给我画点。”沐风泽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笔塞进青瑞的手里。
手里的笔杆还残留着温热的气息,青瑞捏了捏手中的笔杆,站在沐风泽的画前略有些迟疑地模仿着沐风泽的笔迹——画了两簇草。
怎么会是这种结果?
沐风泽站在那看着青瑞细细描摹那两簇草,自知跟昨日大不相同,今日也是无果了。
她便生出了些疲惫之意,随即又坐回椅子上,开始摆弄桌上的物件:“青瑞,你平时看见什么有作画的兴致啊?”
“啊?”这当真是个奇怪的问题,青瑞想了一会儿,见着霓凰在他面前这副毫无拘束的模样,不觉红了脸,继而迟疑地言道,“……生命鲜活之物吧。”
“鲜活?”沐风泽在篮子中见到一个眼熟的物件,正伸手去够,听到青瑞这个回答,嘴里开始满嘴乱说,“鱼?我看鱼的确是挺鲜活的。”
青瑞哑然,帝女平常不是会这样开玩笑的人,一时间竟让他想不到什么话去接。
本想解释,此刻的帝女就是鲜活的,不似往日,但又觉得此话逾矩了,没有开口。
沐风泽也没注意他的话,一时间注意力都扑在了面前这个物什上,她昨日敲这个物件之时便觉得眼熟,刚刚在这随意言语几句,竟然一下子想了起来,这分明是——晏迟屋里的砚滴。
不是在一念中,而是在栖梧院的静室之中,被鶠迟多次问起的那个砚滴。
这砚滴虽说颜色普通,只是通体白润的玉石物件,却是暖玉,拿在手中自有温热之感,灵族人都有本命玉石,沐风泽的本命玉石虽然生的迟,但自己从小摸过的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她把这玉拿在手中细细摩挲了一番,确定了这就是静室里的砚滴。
沐风泽忆起第一次见面就问她这砚滴怎么样了,难不成这砚滴才是破局的关键?
想着,沐风泽把这小东西举起来仔仔细细又端详了了一遍,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沐风泽这个举动太过突然,青瑞站在一旁见她旁若无人地观察这东西,开口解释道:“这是师父送我的物件,说是遇难之时可保我一命。你也知道我师父他满嘴胡言,不是在外头也骗了你的那些个叔叔舅舅,你若喜欢就送你了,我也只当他是哄我罢了。”
沐风泽没接话,但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伏城这人好歹是九重天上的上神,无论是骗不懂事的王公贵族,还是骗青瑞都没有道理,这欺骗并不能让光明磊落的上神得到什么东西。
料想他说的应该大多是实话,但过于虚幻,旁人不信罢了。
他与青瑞说,这东西能保命,那大抵就是真的能保命。
不过……怎么个保命法子呢?抵御术法伤害?还是活死人肉白骨?
而且鶠迟当初问的是变红了没有?能保命的自然是法器。
法器变红多是沾了血腥气息,鶠迟当时又问她这砚滴有没有变红酒精是何种意思?
这一切都太过没头绪。
沐风泽想了一会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净是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一时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就算这东西和静室里东西是同一件,这又跟怎么出去有什么关系?这进入下一天的关键究竟在哪里?
青瑞见她把这砚滴握在手里出神,急忙又补上:“并不是见你神色说与你讨巧的,这些东西本都是拿来送与你的,这件自然也是。你若喜欢便留下珍藏。”
珍藏二字,突然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沐风泽突然意识到这破局的关键不正在自己眼前,鶠迟自己珍藏的东西,就问鶠迟好了,问他究竟想珍藏哪一刻,这一日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珍藏。
想着沐风泽放下手中的东西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坐正了身子,一脸正经瞧着青瑞:“青瑞,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突然正经起来的沐风泽让青瑞见了不由也有些紧张,挺直了脊背朝着她点了点头。
微风轻轻从红墙外面吹拂进来,吹动沐风泽鬓边的碎发,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慢吞吞地:“若是你,最想在画中珍藏哪一刻?”
这当然是个奇怪的问题,青瑞有些发愣,既是因为这个陡然而出的问题,也是因为问题出现的刹那,他便不可抑制地在脑中闪过第一次在小院中见到霓凰的场景,想起霓凰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苏方木丛发呆的模样。
那日是个小雨天,许是雨声盖过了他们走进这院中的脚步声,霓凰立在雨天的窗沿边,微风也吹拂其她鬓边的发,却不似此刻的微风令她鲜活,而更显得她像一尊木刻的像。
立在那,便永恒地立了起来,将这雨下花前,将这天与地永恒地定格在这里,永恒地雨天里,木雕的像慢慢发霉而烂掉。
而在这回忆里又套着一层回忆,青瑞年少时游过两次邺城,彼时先帝尚在,帝女还是无所忧虑的少女,银冠高束的帝女殿下打马自他身旁过。
骏马带起的疾风吹落他束发的竹簪,被伸手矫健的帝女弯腰捞起,继而勒马转首,青丝飞扬笑着与他致歉。
彼时少年英气于此日腐朽木气竟全然像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