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早早就亮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房间里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悬浮着。
空调设置了定时关闭,赵初想被热醒,出了一身薄汗,闹钟还没响,她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拔掉充电线。
手机冷白色的屏幕一亮,让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睛,适应之后,她照例点开未读短信,发现向铭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向铭:【大小姐,我是向铭,今天上班之前,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有事情要和您说。】
赵初想回了个好,起床冲了个澡,没吃早饭就出门,提前一小时到达训练基地。
还没到训练时间,雏鹰训练营里却已经传来滑板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看来是有人提前到了。
赵初想站在侧门,不自觉心脏收缩,有些紧张。
该不会是许知泗吧?他经常趁没人在的时候独自训练。
突然,滑板的声音停了,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停在距离侧门不远的休息区。
赵初想掌心出了点汗,她闭了闭眼,想着今天怎么都得见面的,有什么好忐忑?于是心一横,握住半掩的门,用力往外拉。
“吱呀”一声,门缝渐渐露出里面人的身形。
翟卫单手捏着水瓶,听到开门声,朝赵初想望过来。
看到来人,他放下水瓶,惊喜道:“梓雯,你今天来那么早啊?”
赵初想却松了一口气:“是啊,早上好。”
打过招呼后,她四周望了一圈,犹豫着问,“许知泗来了吗?”
翟卫一愣:“还没。”
闻言,赵初想彻底把心放下了:“好的,谢谢。”
“他基本都是踩点到。”翟卫拿过滑板,大拇指指了指训练场,“我练了个新招,特别酷,要不要看看?”
赵初想突然想起了早来的原因,笑了笑:“待会儿吧,向教练找我有事,我得先去一趟。”
说罢,她转身向办公区走去,翟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神一暗,将手中的滑板摔在地上,滑板撞到木门,砸出一个浅坑。
付小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一个小小助教都看不上自己,反而口口声声许知泗,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他哪里比自己强?
愤懑了一会儿,翟卫像是想到了什么,幸灾乐祸般笑了。
反正好戏就要上演了,等着瞧吧。
……
另一边,赵初想敲响了向铭办公室的门。
他正坐在电脑面前,分析刚闭幕不久的Skate Master滑板比赛的录像,听到敲门声后,点了鼠标暂停。
“请进。”
“向教练,您找我?”
赵初想这才看到向铭从电脑后面探出的脸。
一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一些,所幸肤色较深,黑眼圈不明显,看来冠军赛越来越近,又遇上集训队选拔,连雏鹰训练营的教练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向铭应了一声:“您先坐。”
说罢站起身,给赵初想端来一杯水,茶叶在滚烫的水里翻滚,怕她烫着,他又从一旁的废弃文件堆里摸出一沓纸,垫在杯子下面。
“我这里只有茶叶。”
“谢谢。”赵初想道谢。
向铭没给自己倒水,在赵初想对面坐下,直截了当说:“大小姐,是这样的,昨天人力部和我说,雏鹰训练营的助教提前招到了,明天就能上岗。”
这么突然。
赵初想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一蜷。也就是说,她这个假冒助教该退场了。
……
“我看过简历,他是重山大学滑板社的,对滑板赛事规则很了解,符合我的要求……”
向铭自顾自说了一通,一抬眼,发现赵初想垂着眸子没吭声,以为她在难过,顿时有些慌了,赶紧摆摆手:“大小姐,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啊。”
“只是你身份特殊,这段时间基地内部会频繁进行考核赛,到时候咱们和主力训练营那边不可避免要碰在一起。”
赵初想慢慢回过神来。
“没事的,本来就约定好了,新助教到了我就走。”她笑了笑。
其实当初向铭宣布考核赛规则的时候,她就苦恼过,考核赛太容易掉马,请假不去的话,又很不负责任。
而且,文军国快回来了,确实不能再以助教的身份待下去了。她在WIN的事情,一定被有心人传到了他耳朵里,但他没过问,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初想还挺庆幸的,但也深知,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
索性就让这个误会到此为止吧。
只是……以后会不会就再也见不到许知泗了?
赵初想咬着唇,落在向铭眼里,却成了不舍得和不放心两种交织的情绪。
他立刻打包票:“您如果担心许知泗,我向您保证,一定对他加强要求,多给他锻炼机会,争取让他水平突飞猛进。”
赵初想一惊。
“不用不用,您千万别特殊关照他,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她赶紧摆摆手。
之前向铭给许知泗加练,赵初想乐见其成,是希望他因为受不了基础又枯燥的训练而早点暴露目的,可现在,她已经知道时彦在欺骗他,也相信他不会伤害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昨晚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他为什么会在WIN呢?
赵初想和向铭告别,退出了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有些后悔。
算了,只要和时彦没关系,怎么都成。
……
为了低调,向铭并没有把今天是“邹梓雯”最后一天上班的消息告诉大家,上午训练结束,滑手们陆续前往休息室更衣。
赵初想今早着急出门,没来得及准备午饭,她打算简单收拾一下休息区卫生,就去职工食堂吃午饭。
有几个水瓶被扔到了涂鸦墙附近,赵初想走过去,弯腰拾起,一抬眼,看到了一个多出来的黑色图案。
她记得这是许知泗画的,就在前几天,她在涂鸦墙下吃午饭的时候,可她当时因为误会他而感到歉疚,下意识逃了。
现在才看清,他画了个蘑菇。
扁秃的伞盖,细细的伞柄,有点丑,但确实是蘑菇。赵初想蹙眉叉腰,看着看着,渐渐眉头舒缓。
还挺可爱的。
……
滑手们陆续从休息室出来,走廊重归寂静。
赵初想扔掉垃圾,去卫生间洗了手,经过滑手休息室的时候,她忍不住上前,想听听里面还有没有许知泗的声音。
还是得找机会道个别吧?
谁知道刚一凑近,休息室的门就开了,木门直愣愣地冲她脑门砸来。
许知泗脖子上挂着毛巾,看到来人,眼疾手快按住门边,木门最终在距离赵初想三厘米的地方停下。
他吐出一口气,手背上的青筋收了回去,盯着赵初想惊恐的眸子:“在休息室门口鬼鬼祟祟,干嘛,想偷看我洗澡?”
赵初想也松了一口气,看到眼前人海藻般微湿的头发,脖子上还有些水雾,凝成水滴,溶进了肩膀上的白色毛巾里。
算算时间,从解散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二十分钟。
“你还挺快的。”赵初想说。
许知泗扯了下嘴角,旋即面色有些不对,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因为饿了,想早点去吃饭。”
“哦。”赵初想点点头,“这么快能洗干净吗?”
“……怎么的,给你检查检查?”
赵初想知道这个话题可能不太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要走的事情,所以在东扯西扯。
许知泗看出了她的纠结,摘下毛巾擦了擦头发:“找我有事?”
赵初想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你昨天送我的滑板,好像是你比赛的奖品,是定制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送错了?”
“没有送错。”
“那——”
许知泗截断了她的话:“你不喜欢吗?”
赵初想眨了眨眼,坦诚道:“挺喜欢的。”
许知泗“嗯”了一声:“我也觉得你会喜欢。”
闻言,赵初想心间一荡漾,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并不是纯粹大方,而是因为觉得自己会喜欢?
她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神色如常:“后天就是考核赛了,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假装摔倒拿倒数第一吗?”
许知泗靠在门框上,玩味道:“你怎么知道我之前的考核赛的具体情况?”
赵初想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我看过录像呀,作为助教,当然要了解所有滑手了。”
“还挺负责。”许知泗弯了下嘴角,“诶,但要声明一下,我可没假装摔倒,我是真的实力差。”
赵初想当即撇了撇嘴,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看着她的表情,许知泗扯唇笑了笑,随后说:“好了,后天我有事要请假,所以这次会因为缺席拿倒数第一。”
赵初想追问:“什么事?”
“你知道榆平山上有个无名寺吗?后天是农历六月十九,上香的好日子。”
“你还信这个?”赵初想瞳孔微张,许知泗这不羁的小蓝毛,和虔诚的信众哪有半毛钱关系。
“我是不信,但老杨信,每年大年初一、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是住在无名寺里的,今早特意打了个电话,吩咐我必须去。”许知泗略一耸肩。
“咕噜——”
这时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许知泗一顿,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他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大小姐,问这么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大小姐。
听到这三个字,赵初想呼吸一凝,大脑开始疯狂思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看到许知泗无奈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在调侃。
但她还是忍不住脸颊发麻:“去食堂吗?”
“嗯。”许知泗将毛巾扔进休息室的衣篓里。
“一起吧。”赵初想立刻道。
许知泗带上门,二人并肩往外走。
午休时间,雏鹰训练营附近更显清冷,往外走了几十米都没看到一个人,又走了百来米,食堂所在的综合楼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里。
综合楼可就热闹了。
赵初想盯着人进人出的食堂,咬紧了牙关。
正巧这时,有几个人结伴出来,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主力训练营的人,被簇拥在正中间的,就是上次呛她的程度。
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个。”她赶紧拉住许知泗的胳膊。
许知泗像是预感到她会停下一样,自然而然顿住脚步,也没有挣脱她的拉扯。
他就知道她还有事情要说。
赵初想看了一眼自己抓住他胳膊的手,赶紧松开:“其实,我是想和你说,我要离职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当助教。”
这反而让许知泗有些意外。
“怎么要离职?”他问。
“高考成绩出来了嘛,得填志愿啊,还有好多事情。”赵初想随便编了个借口。
“打算报哪所大学?”
“阳京传媒大学。”
“一志愿稳吗?”
赵初想本想说稳,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太稳”,还配上了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愁容。
“你不是要去上香?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也想祈求一下神明的力量。”
眼看主力训练营的那波人越走越近,赵初想撂了句“那就这么说好啦。”随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直到拐过弯,她才停下脚步,捂着脸,羞愤地跺了两下脚。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绿茶了,明明只要不脑抽把志愿填错,上阳京传媒还挺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