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的积雪在深夜凝结成冰,天台的铁门被冻得吱呀作响。
季寒裹紧外套,怀里抱着裴砚的天文观测本,扉页上的简笔蝴蝶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自从那场雪中的对峙后,裴砚的咳嗽声总会在深夜的走廊里响起,像一根细针,时不时扎进他的心脏。
推开通往天台的门,冷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裴砚倚在生锈的栏杆旁,手中的望远镜指向猎户座,右耳的银色耳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时露出苍白的笑:“你看,猎户座的腰带今天特别亮。”
季寒没有接话,将观测本轻轻放在积满雪的桌面上。纸张间滑落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日期是2008年漠河极光纪录片放映日。
“这是你说的那场纪录片?”季寒的声音在寒风中发颤,“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裴砚的手指紧紧攥住望远镜支架,金属表面的寒意渗入掌心:“那时你坐在最后一排,戴着黑色口罩,笔记本上画满了星空。
散场时我想和你搭话,却看见你被同学嘲笑‘怪物’......”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天文馆,希望能再遇到你。”
季寒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中尘封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
那个总在天文馆角落画画的少年,那个偷偷把自己掉落的铅笔屑捡起来的影子,原来一直是裴砚。
“所以你才会在仓库帮我?”他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不是偶然,是蓄谋已久?”
“是。”裴砚转身直视着他,眼中映着漫天星河,“我打听到你转来实验中学,特意申请当天文社社长。第一次在仓库看见你的标本册,我就认出了你。”
他伸手想要触碰季寒的口罩,却在半空停住,“可每次靠近你,都像是在触碰一块会碎的冰。”
远处传来教学楼钟楼的报时声,凌晨两点的钟声在寂静的校园回荡。
季寒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望远镜三脚架:“你明知道我......”他的声音被风撕碎,“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被人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配?”裴砚突然上前,雪松香水的气息将他笼罩,“就因为嘴角的疤痕?还是因为弯曲的小指?”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你以为我每天去实验室,只是为了接近你?我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为你捡起每一片破碎的星光。”
季寒的眼眶泛起红意,口罩下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想起那些被自己误读的善意,想起裴砚深夜在走廊整理零件的身影,想起信中那些未说出口的眷恋。
“可是你爸爸......”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天文社的经费,你的肺炎......”
“都不重要。”裴砚的手终于轻轻落在他口罩边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弃一切。”
他的拇指摩挲着季寒颤抖的下巴,“你说星空是商品,可在我眼里,你才是最珍贵的标本。”
就在气氛凝滞的瞬间,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季寒的舅舅举着酒瓶摇摇晃晃地闯进来,浓烈的酒气混着寒气扑面而来:“好啊!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儿搞什么名堂!”
他的目光扫过裴砚昂贵的羊绒围巾,突然暴喝,“是不是你怂恿他不打工的?”
裴砚本能地挡在季寒身前,却被舅舅一把推到望远镜上。
三脚架剧烈摇晃,价值不菲的望远镜重重摔在冰面上,镜片应声而碎。
季寒看着满地狼藉,突然爆发:“够了!别碰他!”他冲过去护住裴砚,后背结结实实挨了舅舅一拳。
“反了你!”舅舅的酒瓶狠狠砸向地面,玻璃碎片飞溅,“为了个男人和我作对?你妈当初就不该把你这个怪物生下来!”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插进季寒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口罩滑落,狰狞的疤痕暴露在月光下。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挣脱季寒的阻拦,一把揪住对方舅舅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银色耳钉在风中划出危险的弧度,“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裴砚,别!”季寒慌乱地去拉他,却被舅舅趁机推了个趔趄。
他重重摔在雪地上,后脑磕到天台的台阶,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朦胧中,他听见裴砚愤怒的吼声,听见玻璃碎裂的声响,还有舅舅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季寒!季寒!”裴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颤抖着捧起他的脸,“你醒醒!”
他的大衣已经沾满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季寒的。
季寒勉强睁开眼,看见裴砚额角裂开的伤口,鲜血顺着银色耳钉滴落在他胸口。
“傻瓜......”季寒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抬起手,想要擦掉裴砚脸上的血,却发现自己的小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姿势。
记忆突然闪回童年,那个因为自己畸形的手指被同学欺负的午后,和此刻裴砚不顾一切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裴砚将季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把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他。
“别怕,我在。”他的嘴唇贴着季寒的发顶,“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漠河。
我要带你看真正的极光,在星空下告诉你......”他的声音哽咽,“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季寒在意识模糊前,终于伸手环住裴砚的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对方,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还有身上淡淡的雪松与血腥味。
远处的猎户座依旧明亮,仿佛在见证这场跨越多年的暗恋,终于在风雪中露出了最温柔的模样。
医院的消毒水味刺痛鼻腔时,季寒缓缓睁开眼。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刺目的光,左手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是裴砚,他的额角缠着绷带,眼睛布满血丝,却在看见季寒醒来的瞬间露出了笑容。
“醒了?”裴砚的声音沙哑,伸手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大碍。”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望远镜的目镜,我一直留着。等你出院,我们再一起组装新的。”
季寒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想起天台的那场混战:“你受伤了......”
“小伤。”裴砚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你舅舅......他不会再来找你了。我和他谈过,用我爸公司的股份换你自由。”
季寒猛地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你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比一切都重要。”裴砚的声音坚定,“我爸已经妥协,只要我去国际部,就不会再干涉我们。”他轻轻按住季寒的肩膀,“等你康复,我就转去你的班级。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一起去看极光,一起......”
“别说了。”季寒别过脸,眼眶通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放弃什么。”
“我知道。”裴砚扳过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放弃的,不过是一个没有你的未来。”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季寒嘴角的疤痕,“你总说自己是怪物,可在我眼里,你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就像猎户座,因为有了你,所有的星辰才有了意义。”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季寒望着裴砚眼底的深情,终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与误解,都在这份温暖中渐渐消融。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