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棠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动了。

好半天，他才说：“不会的，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江宸语调提高了些许，他一下子坐直，像被电击过的弹簧，几乎要跳到那矮小的桌榻上：“不！他们会同意的！他们已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精冶国际破产重组的任务，他们就同意我把男朋友带回家，就让我和喜欢的人订婚……”

他的声音哽咽了，呼吸急促，迫切地看着白念棠，像是要从那眼睛里寻找些什么：“你知道么……”

他的目光扫过白念棠脖子上的创可贴，敏感如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用来遮盖吻痕的。

他想起在电话里听到的黏腻水声，目光透露隐痛：“你本来，应该是江勖的嫂子……”

白念棠内心哆嗦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自己成为江勖的嫂子的模样。

江宸在提醒他和江勖的差别，但是白念棠却控制不住地想到昨日那个凶猛缠绵的亲吻。

像是置身云端，飘飘欲仙。

白念棠拿起托盘里的糖，拆开包装，把那粉色的糖果放在嘴里。

抹茶桃子味在口中扩散，从那微弱的甜味中，白念棠找回了开口的勇气。

白念棠又拿起一颗糖，放到口袋里。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我们就做朋友不好吗？”

像是预料到白念棠会这么问，江宸断然拒绝：“不好！！”

白念棠：“……为什么？”

“如果我只是你的朋友，”江宸的胸膛上下起伏，他尽力收拢自己的情绪，但愤懑和悲伤还是泄露出来，“你会有爱人，会结婚，会有孩子，你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比我亲密得多的人，你的重心会放在家庭上，你的精力不会留多少给我——”

白念棠下意识说：“我们可以周末一起出去玩……”

“你的爱人会同意吗？”江宸苦笑了一下，“到时候，我的爱人，难道又会同意吗？”

白念棠看着江宸，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和江宸，似乎真的渐行渐远了。

他心脏绞痛一片，不知如何作答。

一个beta和一个alpha，勉强还能让人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纯友谊。

但是一个omega和一个alpha，还互为前任，说他俩坦坦荡荡，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

过去的四年在眼前掠过，白念棠发现，让他斩断和江宸的友谊，就和切掉自己的小拇指一样困难。

“江宸……”白念棠盯着酒杯，声音沉静如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过了五个呼吸，一声叹息落到耳边。

酒杯离开视线，再放回来时，是一杯清凉好闻的薄荷水。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有好感了。”侧光打在江宸的脸上，那张脸如同雕塑般俊美。

但是在白念棠眼中，他依稀能看到四年前，江宸笑着坐到他甚至都模样。

一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梨涡，很淡，不仔细就看不出来。

和现在一模一样。

江宸微微笑着，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只是我当时还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很开心。”

白念棠啜饮着那薄荷酒，嘴里发苦。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早恋，所以我直到大学才表白。”江宸握住了白念棠的手，目光是极其真诚的恳求，“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对不对？”

酒杯和手一齐被江宸握在手心，只要颤抖，那酒液就会泼洒而出。

“我不知道……”白念棠心如擂鼓。

“你现在知道了。”江宸握着白念棠的手紧了紧。

“可是我已经和江勖……”白念棠急促地解释着，他不想笑江宸会毫无芥蒂。

“我不在意。”江宸打断了白念棠的话，“我已经问过了江勖的主治医生，他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只要坚持服药，再过一年就可以好了。”

“只是一年而已——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江宸的目光沉重得像是有千斤重，压得白念棠几乎喘不过起来。

这是江宸第一次堪称低声下气地请求白念棠什么，江宸的眼睛十分漂亮，弧度比江勖相对来说圆一些，像是童话里的天使，是一种圣洁的俊美。

“……我……”白念棠抽回手，手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我考虑一下。”

江宸的嘴角勾起，眼里闪着欢乐的光：“好，我等你的答复。”

“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回头，我都在你的身后。”江宸轻声说。

白念棠不敢面对江宸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会再度动摇。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要回去了，”白念棠说，“他们还在等我。”

他把礼盒放在塌上：“这是我烧的玻璃，送给你。”

江宸打开礼盒，只见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萨摩耶，那萨摩耶的神态居然和他平日里有几分相似。

他的眼睛弯了弯，和窗外的月牙一个形状。

“我很喜欢，谢谢你。”江宸爱不释手地把那玻璃小狗摸了又摸，站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白念棠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也不是很远。”

他是偷偷摸摸出来见江宸的，怎么敢让江宸送自己回去。

如果被江勖知道了，保不齐又要大哭大闹。

两人一起走到推拉门前，白念棠拉开门，影子罩在他的脸上，眼前并不是狭窄的过道，而是一座宽大的肉山。

江勖双手抱臂，身子站得很直，他的头几乎要触碰到那低矮的门框，硕大的身躯把光线遮挡了大半，脸部刚硬的线条大半隐没在阴影里，勾勒出的色块冷厉得吓人。

白念棠目光上移，那一瞬间他忘了呼吸，只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

江勖上前一步，攥住白念棠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后，他力气极大，几乎要把白念棠的腕骨捏碎。

白念棠轻轻地说了一声疼，他又骤然放开手，阴沉地看了白念棠一眼，目光落在江宸身上。

“哥哥，就不劳你费心送他回去了，他开的是我的车。”江勖和江宸身高相仿，面对面站着，像两只对峙的狮子，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江勖，你是不是要问一问白念棠自己的想法——”江宸冷冷地看着江勖，目光极其冷漠，不像是看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倒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你只是他的治疗对象，”江宸眯了眯眼，他原本的温和的一面彻底消失了，语气冷然，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不是他的男朋友，你也说过你不喜欢白念棠，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江勖的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手心，手背青筋暴起。

“你是我的弟弟，而白念棠是我的前男友——”江宸冷漠道，“只要你的病好了，你就和白念棠没有关系。父母会给你安排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江宸也上前一步：“江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越界。”

他棕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弟弟那僵硬而愤怒的脸，说出的话如利剑把江勖捅了个对穿：“如果你越界，你就是害了白念棠——你想毁掉他的一生么？”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江勖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自己出拳的冲动，“你不过是他的前男友——”

“凭我和他有四年的交情，”江宸的眼里透露出一丝轻蔑，“我和他的交情，比你深得多。”

江勖气笑了，他口不择言：“交情深？再深能有我深吗？”

“你亲过他吗？你和他上过床吗？你只摸过他的手吧？”江勖双目赤红，恍若地狱里的恶鬼，“你们谈的那叫什么恋爱，小孩子过家家？你凭什么教训我？”

此话一出，江宸像是被重锤击中大脑，头晕目眩，嘴唇嗫嚅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白念棠走上前，他把江宸往后轻轻推了一步，以自己为屏风，把江宸和江勖分割开来。

白念棠的脸像一张空白的纸，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五官是放松的，呼吸清浅，走到江勖的面前，不像是一个活人，像一尊玉雕。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放在了江勖的口袋里。

江勖低头一看——包装纸上标注了抹茶桃子口味，那是他最喜欢吃的味道。

他的怒火一下褪去了，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十分失礼冒犯的话后，他眉毛耷拉下来，眼神瞬间清澈了不少。

还不等他道歉，一阵劲风混杂着蜜桃的香气，直扑鼻息。

比巴掌先落在脸上的，是白念棠那甜腻的、omega的信息素的香气。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狭窄的回廊，那声音是如此明显，盖过了屋外海浪的喧嚣。

江勖的世界褪色为黑白，只有他和白念棠是彩色的。

耳畔似乎有无数蜜蜂嗡鸣，那一巴掌让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人在他的脸上撒了一把胡椒。

白念棠收回手，他甩了甩手腕，腕骨被反作用力震得发麻，这一巴掌确实用了他十成十的力气。

“你说得对，”白念棠语调平稳，他明明需要仰视才能直视江勖的脸，但是那眼神却如同跌入凡尘的神像，有一种极淡的睥睨，“我和江宸的恋爱确实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但是我和你，连恋爱关系都不是。”

“我容忍你的幼稚，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拿我的隐私，来当做你逞强斗气的谈资。”白念棠说，“你应该是在车上安装了定位，我有理由怀疑我定的车没办法准时送达，也是你的手笔。”

“到此为止吧江勖，”白念棠越过江勖，他顿了顿，“我可以继续协助你治疗，但是其他的接触就免了，我们还是退回到那个意外发生之前——”

“所有的一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白念棠说，“再见，江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