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棠回到沙滩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烟火大会还没有完全结束,沙滩上聚集了许多人,篝火熊熊燃烧,人们手牵着手一起跳舞。
白念棠找了一个干净的礁石坐下,看向天空。
一束蓝色的焰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出七彩的火花,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几乎要把天空掀翻。
越来越多的焰火在空中炸开,椭圆的花瓣布满整个天空,洒落一银河的桃花海,将天空渲染成漂亮的粉红色。
这场盛大的桃花焰火持续了整整三分钟才停止,而在最后一束花瓣飘落至地面,一串字母浮现在众人面前。
“HAPPY EVERYDAY!TO——YURI”
围观群众发出惊呼,纷纷拿出手机拍视频,一边和同伴兴奋地议论是哪位少爷为自己的爱人整出这一出花活。
白念棠想起江勖的话。
江勖说他为了烟火大会准备了很多精力。
礁石太硬了,白念棠坐到地上,屈膝抱腿,像是一个合拢的贝壳。
他落单得太明显,有人好奇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白念棠礼貌地拒绝了。
在那串字母之后,烟火大会正式结束。
人群陆陆续续往场外疏散,白念棠也跟着人群往外走。
他回到酒店,打开微信,除了江宸发来了问候的微信,并没有新的消息。
白念棠简单洗漱了一下,在上床之前,瞥见了江勖送给他的玻璃鲸鱼。
那是个很小的鲸鱼,不过半个巴掌大,白念棠拿起那鲸鱼,在鱼肚子上发现了一串小小的字母。
“HAPPY EVERYDAY!TO——YURI”
“天天开心,白念棠。”
白念棠把鲸鱼放进包里,然后躺在了床上。
入夜后,白念棠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
但那哭声十分压抑,不大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白念棠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头,继续陷入睡眠。
次日,白念棠在门前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打开烫金的信封,坚硬的信纸上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
“对不起”。
是一板一眼的字体,字迹像右边倾斜,信纸的右下角印着零星的水痕。
白念棠把那封信放进笔记本里夹住,把笔记本塞到行李箱的夹层里。
今日他们的行程是去坐游艇去小岛上潜水、看海。
白念棠推着行李箱出了门。
江勖靠着墙,戴了一个纯黑的口罩,眼下的青黑明显得连遮瑕也遮不住,眼皮肿了三倍不止,像是被蜜蜂蛰过。
他见白念棠走出了,立即站直身体,咳嗽了一声:“白念棠,早上好。”
白念棠握着行李箱的手收紧了,颔首道:“早上好。”
江勖慢慢走上前,声音沙哑:“你的手疼不疼?我帮你拿行李吧。”
白念棠微微向一旁躲了一点儿:“不用了,谢谢。”
江勖的手顿在半空中,无所适从地垂在身侧:“哦……”
白念棠在前面走,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白念棠身后。
过了一会儿,白烨等人也收拾好了,来到大堂和他们会合。
洛寻的眼睛在白念棠和江勖之间转了一圈,对白烨悄悄说:“怎么回事,他俩吵架了?”
白烨好奇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洛寻说,“你看江勖居然这么安静,他不说话,一看就是心情低落。”
江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了洛寻一眼。
江勖的眼睛线条锐利,回头看人的动作使得他的眼睛线条有一种向上飞的趋势,像一把出鞘的刀,有一种能把人捅穿的凶狠。
“我说错了,他不是心情低落,”洛寻捂住嘴,“他是非常生气,欲求不满。”
几个人坐着游艇出了海,在浮翠一般的绿色小岛上着陆了。
在此期间,白念棠一直避免和江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和眼神接触。
江勖低着头,也不说话,嘴巴紧紧地抿着,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岛上有不少的民宿,也有专业的潜水俱乐部。
白念棠早就提前定好了住处,把行李放入酒店后,潜水教练就开着车,带着设备,将他们送到了海边。
在白念棠穿戴设备的空档,洛寻悄悄地把江勖叫到了海崖之后。
“干什么?”江勖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你是不出和白念棠吵架了?”洛寻问。
“关你什么事。”江勖这才拿正眼看洛寻。
“你想不想和我合作?”洛寻一拍手,“他之所以现在不理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的重要性。而你一直舔他,他更觉得你无足轻重了。”
“真的吗?”江勖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洛寻点头。
江勖说:“好。”
过了五分种,江勖和洛寻从礁石后走出来。
他俩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有情况。
果然,他俩一出来,唐鸿和白烨都转过头来看他,连白念棠的目光也往这便飘了飘。
“江勖,你能不能教我游泳?”洛寻笑盈盈地看着江勖。
江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石头:“我的游泳是白念棠教的,你不如先去问问白念棠。”
洛寻:“我就不麻烦白学长了嘛。”
江勖双手抱臂:“好吧,那我教你。”
白烨本来一直在看笑话,见江勖真的答应了,不由感觉怪怪的:“江勖,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他在做好事。”洛寻亲切地就要去挽江勖的手臂。
白念棠突然站起身,往潜水区走过去。
江勖的脚往白念棠的方向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唐鸿也站起来:“我先走了。”
洛寻立刻离江勖站远了些:“唐大哥,你去干什么?”
唐鸿微笑道:“你们不是要学游泳吗,我在这里会打扰你们吧。”
洛寻眼珠一转:“要不,唐大哥你教我游吧?我觉得你肯定比江勖耐心多了。”
唐鸿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江勖留下来教洛寻游泳。
江勖的眼睛一直往唐鸿和白念棠的方向飘,唐鸿倒是时不时转头看他们,但是白念棠则专注地游泳,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们。
江勖的脖子伸出二里地长:“你不是说这招有用吗?为什么白念棠一眼都不看我?”
洛寻躺在游泳圈上,惬意道:“你不要太着急嘛。”
过了五分钟,唐鸿走过来,对洛寻说:“要不要去泡温泉?”
洛寻摘下墨镜,粲然一笑:“好啊。”
他把游泳圈留给江勖,施施然和唐鸿离开了。
江勖:……
他感觉自己被利用了。
他招呼潜水教练把游泳圈拿走,自己去海边找白念棠。
他走了一段路,却没有看见白念棠的身影。
懊悔击中了江勖——他干嘛要和白念棠斗气呢!他居然还指望白念棠为了他争风吃醋!白念棠可是有洁癖的,要是觉得他不干净了,就更会抵触他了。
江勖找了一会儿,去问白烨:“你哥哥在哪儿?”
白烨躺在沙滩椅上睡大觉,被江勖摇醒后,迷茫地抹了把脸,墨镜掉到胸口,俨然神志不清:“什么?”
“我说你哥哥在哪里?我刚刚明明看见了他的!”江勖摇着白烨的肩膀,“就一转眼的功夫,怎么会不见!”
“是啊——”白烨如梦初醒,猛地往海里看了一眼,“我哥刚刚和谁在一起?”
江勖立即拿出手机,他的手抖如筛糠,拨通唐鸿的电话,直到三十秒后,唐鸿才接通了电话。
“白念棠在哪里?”江勖的声音也很抖,电音处理过似的。
“他在游泳啊,”唐鸿不解道,“怎么了?”
江勖只觉得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他把手机塞到白烨的怀里,说:“你哥哥可能落水了。”
接着他大步跑到海里,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朝着方才白念棠所在的方位游去。
和方才教导洛寻的生涩不同,江勖的泳姿十分完美,每一个动作都纯熟无比,那双长臂拨弄水流,像是鱼类的鳍,没有十几年的童子功,断然不会练出如此好的水性。
江勖游了一会儿,只觉得风大浪急,水流托着他,把他往海里吹。
江勖沉下气,继续往潜水区游。
他在水下睁开眼,看见了五彩斑斓的珊瑚丛林,身披彩衣的鱼儿游过小腿,海下的世界是一片浑浊的绿,他几乎无从辨别方位。
氧气逐渐耗尽,江勖拼尽全力地向前游去,他冒出水面,换气太急,呛了一口水,鼻子像是被浸泡在姜汁里一般,气管火辣辣地疼。
鸣笛声在耳边炸响,又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江勖再度扎入水中,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一个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除此之外他没空考虑任何事情——
即便死在这里,他也要找到白念棠。
游了许久,不远处的氧气瓶反射的光透过水层,映入眼中,江勖感到眼角渗出了液体,但是他已经无心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
他像鱼雷一样射到了那个墨色的身影旁,omega的脸色苍白,正在用手尽力地揉捏着小腿。
那omega看见江勖,眉毛微微拧起,似乎很疑惑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个alpha,而且这个alpha居然什么设备都没有带,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来自杀的。
江勖的短发在海里向四面八方辐射,像一个悲伤的海胆。
江勖游到白念棠身边,徒手把白念棠被海草缠住的氧气瓶拨弄开,他把那些海草通通扯断,双手拖着白念棠的肩膀,小腿奋力拍打着海水,把白念棠拖上了海面。
他注意到白念棠的左腿似乎使不上力,只能直直地伸着,电光火石间就有了判断——
白念棠的腿抽筋了。
在和白念棠同居的那七天他就发现了,白念棠的腿在晚上容易抽筋,那时候他就会握住白念棠的脚踝,帮他把那筋揉开。
江勖一手按着白念棠的腰避免他被海水冲走,一手去够白念棠的小腿。
两人面对着面,身体无可避免地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天生如此。
好在江勖个子高,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白念棠的小腿不再抽搐,肌肉也松软下来。
白念棠感到那恼人的痛感已经消失,对江勖道了谢,他远远地看见穿橙红制服的救生员开着小艇朝他们飞驰而来,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轻轻地撑着江勖的胸膛,想把他推开。
江勖没有反抗,十分顺滑地被白念棠推开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江勖的脸上一片黏湿。
他以为是海水,便伸手去抹,可那湿意却越抹越多。
江勖低头,液体凝结于指尖。
他看向白念棠。
那琥珀色的眼睛是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清晰无比地倒映出他惨白乌紫的脸。
眼眶尤其红肿,像是被蜜蜂蛰过、被热气蒸过。
而他的眼角,正不断地往外渗出液体。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白念棠……”江勖压抑着哭腔,但是那音调说出口,不自觉地随着波浪起伏:“你把我吓死了。”
白念棠拨开眼前的湿发:“你以为我落水了,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你的腿抽筋了!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很可能都游不上来……”江勖捂着眼睛,鼻子通红一片,“如果你死了,那我怎么办……”
白念棠说:“我不会死的。”
他有氧气瓶啊,怎么会那么容易在水下死掉。
江勖置若罔闻,他放下手,抹了一把脸:“白念棠,对不起。”
“我昨天确实是说错了话,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会和我哥哥复合,我害怕你会成为我的嫂子,会把我当一个陌生人。”
江勖往前游了一步,他垂下眼睛,睫毛上的泪珠砸入海里,一眨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