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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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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光瑾说。

“我想了很久,我们其实,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为什么会不合适?”光瑾逼问,目不转睛盯着她。

“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

“是。”

“好。”

江嫀深吸气,“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错误,就是荷尔蒙催生之下的产物,别和我说你之前就见过我,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我冷静思考过,甚至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直以来,这类的事情都在困扰我们,我的时间被更多事情占用,不只有你。”

“所以,我们并不合适,我还是喜欢自由,非要套上一道枷锁,只会让我窒息,让我痛苦。”

江嫀胸口钝痛,她错开视线。

将一只手放在身后,紧紧攥拳,竭力将眼泪逼退。

光瑾低头,他明明有双雾霭般的眼,此刻却幽深晦暗到极致,酝酿着狂风暴雨。

所以,他是那道困住她的枷锁。

“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想要和我分手,我听到了,你和张医生的对话,在她家楼下。”

江嫀咬住舌尖,用力从牙关挤出来,“可能吧。”

“那如果,我说,我给你很自由很自由,我们不要分手呢?”

“你觉得可能吗?”

“我说如果。”

“我……不想莫名其妙陷入什么黑.帮火拼,复仇暗杀的纷争中,这次是这样,下次呢?下下次呢?”

“我能保护你。”

“你能吗?”

是啊,他们在医院。

光瑾喉咙滚动,有团棉絮卡在喉间,雨不大,他却如即将溺毙的人,最后一次徒劳挣扎着望向水面的光。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雨大了。

光瑾坐在长椅上,雨里,背对她,背对着世界。

别回头。

江嫀弓着腰,低头向前走。

往前走吧,请大步流星地走,永远别回头。

他的爱人应该是个与他年龄相仿,一样喜欢建筑,喜欢绘画,喜欢木雕,喜欢艺术的女人。

出去玩儿的时候,能支付得起高昂房费,心无旁骛地享受旅途亦无惶感。

在云阔天青处谈论建筑、雕塑,踏遍异国的晨昏线。

或许吧,或许吧。

江嫀没想过那么多以后。

只是想,如果有一个人陪在光瑾身边,而那个人不是她,会觉得心脏钝痛。

她是个罪人。

是累赘。

-

光瑾指尖发抖,他在兜里翻找,却没找到药。

头痛,剧烈的痛,像是有无数钢针一下又一下往里面刺,神经分崩离析。

他皱眉,用手背捂住眼睛。

出门走得急,药在玄关,忘记拿了。

雨水砸在皮肤上是凉的,像无数细小的冰晶碎裂在毛孔间。

冷静。

光瑾拿起手机,“权叔,帮我查一下江嫀最近和谁见过。”

“明白。”

光瑾走进医院大门,衣服吸饱了水,布料的纹路清晰地印在皮肤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摩擦的“沙沙”声。

“嗡嗡嗡”手机聒噪地响,一遍又一遍地响,来来回回地响。

“喂?”

“光瑾!快!来二医院!!外婆出车祸了!!”

情况很简单,林恂没两句话就把情况说明白了。

外婆下楼去买东西,过红绿灯的时候有辆车闯红灯,擦着她就闯过去了,她被吓到,突发心脏病。

急诊室的红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医院的冷气令人发抖。

世界在倾斜。

急救室。

医生掀开衣襟,迅速贴上电极片。

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心电图显示大面积心肌缺血ST 段呈弓背向上抬高,是典型的急性心梗症状。

“准备溶栓!联系介入科!”

护士熟练地建立静脉通路,推注硝酸甘油的同时,准备阿司匹林和氯吡格雷嚼服。

病人剧烈呕吐,身体剧烈抽搐,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瞬间变成杂乱的颤动,心室颤动!

“除颤仪!”

身体被电流掀起又重重落下,胸口皮肤瞬间灼出红痕。

“转入ICU!”

气管插管,接上有创呼吸机。喉咙里发出浑浊痰鸣,身体因躁动频繁撞击床栏,手腕被软性约束带固定。

护士每隔15分钟记录生命体征。

床边超声显示:左心室壁运动减弱……

与老人一同送进医院的是一名孕妇。

“子宫收缩乏力!出血超过 2000ml!”

主刀医生的手套被鲜血浸透,胎盘剥离面像打开的水龙头,催产素、卡前列素氨丁三醇依次推入,却止不住汹涌的出血。

麻醉师调高异氟烷浓度,心电监护仪上的血氧饱和度却从98%降至90%,EtCO?波形变得扁平。

“准备自体血回输!联系血库紧急调O型红细胞!”

孕妇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看见无影灯在头顶晃成白圈,听见有人喊“考虑羊水栓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抓住丈夫的手,却只摸到手术单下冰凉的金属床沿。

凌晨4点03分,新生儿科医生抱着裹在蓝色襁褓里的婴儿冲出手术室。

“男孩,28周+3天,体重1.2kg,Apgar 评分1分钟5 分!”男人想凑上去看孩子的脸,却被护士推开,“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马上转NICU!”

手术室里传来揪心的呼喊:“心跳骤停!准备胸外按压!”

男人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胳膊,回头看见主刀医生摘下染血的手套,口罩上方的眼睛满是疲惫,“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

光瑾闭上眼,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雨水般的颤抖从脊椎蔓延到四肢。

原来最痛苦的焦灼,不是坐立不安,而是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连抓住些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像片落叶,在命运的暴雨里,无助地飘向未知的深渊。

他的指节深深嵌进ICU外长椅的金属扶手,仿佛要把自己钉在这张沾满消毒水味的椅子上。

他开始盯着走廊尽头那扇冰冷的不锈钢门,是一道通往死亡的大门。

万物都会走向死亡,只是有人除外,死亡向他走来。

灯再次闪烁。

医生的专业术语“心源性休克”“多器官衰竭”砸下来,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含混的,近乎呜咽的气音。

喉结剧烈滚动着,他想吞咽口水,却发现口腔早已干涸,舌尖像被砂纸磨过般发疼。

进入48小时关键期。

“外婆,你看看我,是我,光瑾。”

外婆只是在镇静药物下时而清醒,眼球在眼皮下游走,眼角挂着泪。

输液管蜿蜒,仿佛透明的蛇吐着信子,在她身上攀爬。

她右手颤抖着想去摸光瑾的脸,光瑾俯身,将脸颊贴上她的掌心,苍老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摸。

皮肤松弛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肉下跳动,指腹的老茧蹭过他的下颌。

外婆竟然已经这么老了啊。

光瑾从未见她哭过,她总是笑着的,眼角的皱纹从未绽开似的。

外婆睡着了。

光瑾走出病房,他瞳孔里仿佛凝着腊月的冰,幽深的像口古井,倒映不出半点天光。

林恂急匆匆跑过来,他刚交完费买了点饭,“外婆怎么样?”

“睡着了。”

“吃点吧。”

“开车的人呢?”他声音很轻,却令人背后发冷。

重症室门前,哭喊声像把生锈的刀,一下一下剜着走廊的寂静。

光瑾看见男人跪在地砖上,裤子膝头浸着暗红污渍,他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求求你了大夫!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可能!不可能!”男人崩溃地跪在地上。

“砰!砰!砰!”磕头声震耳欲聋。

“我不签字!!!”

NICU中,保温箱的婴儿插着气管导管,胸口连着监护仪,皮肤上布满监测电极片,像被蛛网包裹住的幼蝶。

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哭喊,不安地动着。

-

“滴————”

“出现应激性溃疡!!!便血1500ml!!!!!”

“消化道出血!!”

慌乱仓促的脚步声,在医院最是见怪不怪。

胃管引出咖啡样液体,血红蛋白从20g/L降至70g/L。

输血时,她浑身起荨麻疹,喉头水肿导致气道压力骤升,呼吸机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凌晨五点五十。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 “滴——滴——” 声。

心率从40次/分逐渐降至20次/分,血压跌破 70/40mmHg,去甲肾上腺素已加至最大剂量。

护士调整床头摇高,“家属可以靠近些。”

光瑾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外婆,我在呢,别害怕。”她的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唯有眼角再次渗出泪水,顺着皱纹滑进耳后。

她极力张着嘴,想要说句话。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

呼吸机的潮气量从450ml逐渐降至200ml,血氧饱和度缓慢下降至85%、80%、70%…… 当数值跳至60%时,心电波形突然变成一条直线,监护仪发出长鸣。

医生看表后宣布“6:15,临床死亡。”

光瑾反复检查外婆鼻息,她明明那么安详,和睡着一样。

他回头,“林恂,你帮我看看,外婆是不是睡着了?”

林恂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方停留,不敢碰他。

他后背崩成了一道锋利的弧,衣服洇着深色的印记,如两只垂死的蝶。

“光瑾……”他声音卡在喉咙里。

监护仪的蓝光在光瑾脸上画出冷硬的棱线,照见他颤抖的指尖反复拂过外婆鼻翼。

那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却又带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光瑾再次将耳朵贴向外婆胸口,像是蜷缩在命运废墟的孩子,在探听他的希望。

这仪器怎么这么吵闹,如勒索一般不停地在脑海里剐蹭,光瑾闭眼想,他明明听到了心跳的。

林恂总是会无数次想起那个瞬间,光瑾跪在朝阳里,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固执地替沉睡的老人别正早已歪掉的衣领。

而监护仪的直线在他身后,延伸,再延伸,直至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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