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间的道路都是人一步步踩出来的,顺着这弯曲细长的山道,梅左步履稳健的走着。
梅左因为秦斯然这个突发因素,这个时间才抽出身来,上山祭拜老道。老道的坟是他自己生前选好的,就在竹屋所在的这座山峰的山巅。
山巅乱石丛生,有草二三,三两松树生得歪歪扭扭,好整以暇的站在乱石中间。
远处云雾缭绕山峦伏延千里,霞光漫天。而近处对山有一瀑布破开云层,一跃而下。这般如梦似幻的景致像极了蓬莱仙境,偶有猿戾鸟鸣之声回荡于山谷之间,又添了些悲戚。
同对山的秀丽相比,这座山显得尤为荒凉。
梅左曾问过老道为何不选对山做死后归所,老道吹胡子瞪眼地拍了一把她的后脑勺,嫌弃地说:“在对山,我看的不就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头了吗?”
刚走至山巅的梅左回忆起老道说的话,笑的温暖又怅然。她缓步走到坟前,弯腰将千年醉放在墓碑旁,毫不在意的撩起衣摆就地而坐,从怀中拿出了两个青玉色的瓷杯,摆放在地上将之倒满。
这动作她做了许多年,流畅之感说是行云流水也不为过。突然,一声清脆悠扬地鸟鸣在这山间飘荡开来,梅左停下动作,极目远眺,只见云天相接的地方金光四射,云海翻涌,令人心旷神怡。
待欣赏够了,梅左回首看向老道,静默片刻,练剑的手稳稳当当地端起其中一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沉默半晌才轻笑着说:“师父,好久不见,今年可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错开你的忌日的,实在是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你看这千年醉,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所以特地拿来过来给你尝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梅左摩挲着手中的酒杯,长叹一声,将这一年外出遇到的趣事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个遍。
待说的差不多了,梅左将酒杯放下,从袖子中掏出黑木令牌,仔细的观察着,口中喃喃念道:“黑门。”
梅左知道黑门,黑门是近两年新崛起的江湖势力,崛起速度之快另整个江湖都为之惊诧。但是这个黑门干的却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专接暗杀,那阴诡之事做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要说这类的组织江湖上不是没有,但没有那个组织如黑门一般敢暗杀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就连根底最深,建立时间最长的星云楼也没敢接过这类单子。
黑门仅仅建立两年,却仇家无数,按理说仇家如此之多,黑门早该夹着尾巴作人才是。然而怪就怪在他们的仇家至今都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有仇无处寻。
由此引发了江湖热议,高至庙堂低至山野,人人都在猜测黑门的幕后操纵者是何身份,竟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想及此,梅左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将牌子重新放入袖中,心想:但愿不要跟他们对上才好。但随后一想,自己家中还有一个被黑门追杀却被自己救下的人,就莫名觉着想脱身恐怕难了。
沉沉叹了口气,梅左又将酒杯满上,呷了一口酒,低头沉思着秦斯然的来头以及为何会被黑门盯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随它去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梅左倒是没想太多,毕竟被追杀的人不是她。她救下秦斯然已是仁义至极,犯不着再去得罪一个不知后台的杀手组织,替自己找不自在。
梅左闷头将杯中的酒尽数喝完,再把另一个杯子里的酒洒在坟前,冲着墓碑挥了挥手,一本正经的说:“师父,您老喝一杯就够了,还是身子重要不是,剩下的酒,徒儿就勉为其难的替您解决了。”旋即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和杂草,转身沿来时的路走去。
梅左回到院子时,天色已近黄昏,院子里的梅左从容的绕到大树后,只见大树离地三米处开了个横竖大概五尺却并不规则的树洞。梅左站在树下运气,脚尖一点地面,轻轻一跃便进了树洞。借着洞外的光线能看出这个树洞像是一个小型洞穴一般,能容纳五六个成年人。站在树洞中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在她一步外的地方有个直径三尺的洞口通往下方。梅左走至洞口边缘撩起衣袍,纵身一跃,不过瞬间梅左的脚就触到了地面。
一入地底气温比之外头要低许多,梅左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借着火光隐隐可见周围晶莹剔透的冰块,这些冰块将这里塑造成了一个天然冰室。
四周摆放着储物柜,梅左走向她左侧的柜子,摸索着提起一样物事便往回走,提气一跃出了树洞。梅左满意的提着早前猎来的野猪肉走到灶台前,开始处理食物,随后起火,准备晚饭。
捣鼓了半个时辰后,梅左将最后的一道菜做好,桌椅碗筷一一搁置完备。又从冰室里翻出了一个颇大的盖儿,把菜都移到桌上后,用盖儿遮盖住。
弄好之后梅左拍了拍手,神色浅淡的将揽至腰间的衣角放下,随后大步往小书房走去,梅左沿着竹廊绕过紫竹林,七拐八拐才看到小书房。眼见秦斯然就坐在窗牖边,落日的余晖斑驳的洒落在她身上,案边,还有她手中的书卷上。
耳边依旧是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一缕缕清风叨扰着秦斯然,她却恍若未觉般,仍翻阅着书卷。
直到风将她双鬓的青丝吹拂至她的眼前,秀眉轻蹙,抬手把发丝挽至耳际。梅左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勾起唇角不着边际的想着:“这姑娘真真安静,甚美。”
步子再慢,梅左也在不断的靠近着秦斯然,走近后,却没有立即唤她,而是站在窗牖正对着的竹廊上。
竹栏距窗不过一尺,梅左双手搁在竹栏上,歪着头不说话,就那样神色恍惚的盯着屋里的秦斯然。入神的想着,好像以前也经常这样站在这,看着屋里的人。
一时间似乎只剩下了秦斯然翻书的声音。
九月的晚风舒适而清凉,竹屋外的人心神摇荡。
秦斯然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退了出来,偏过头看向窗外。梅左猝不及防地与秦斯然对上了视线,痴愣愣的眨巴着眼睛,秦斯然看她呆滞的模样,表情玩味带着一丝促狭,沉默的和她对视着。梅左缓缓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局促的收回放在栏杆上的双手,偏过头避开秦斯然的视线,轻咳了一声,说:“秦姑娘,可以回院子吃饭了。”
秦斯然看着梅左不自然的模样,眼角染上了笑意,打趣到:“梅少侠原来是唤我用饭的啊,还以为是来一块看书的呢。”梅左听着秦斯然这调笑的话,左手大拇指摁在食指侧腹来回摩挲,无奈的说:“吃饭,吃饭。”总不能说在下被姑娘的美色所惑,忘了正事吧,那要是传出去她梅左怕是要被全江湖的人嘲笑了。
一想到茶楼酒肆的说辞和好友的调侃,梅左就觉得头痛。只是转瞬一想这里也没其他人,头好似不那么痛了,倒是肚子冒出些许饿意。
秦斯然把书放回原位,出了屋,随梅左折回院子,看到桌椅碗筷都已经摆放好。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却也知晓梅左算是个心善的人,这几日对她多有照顾,只是……
“秦姑娘,请坐吧,再歇会这饭菜可就凉了。”梅左的话打断了秦斯然的思绪,她便也不做多想,浅笑着坐下。
这顿饭两人都没有再多言,梅左现在才注意到秦斯然用饭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咀嚼声都弱不可闻。梅左眸光一闪,从秦斯然醒来后,一言一行间都展现了无可挑剔的礼节,步调一致,言谈文雅,笑不露齿,食不多言,可以说是十分得体,就连午时一同用餐时,都是梅左出声询问,才在饭桌上开口说话的。
由此看来,秦斯然身份恐非一般,至于被黑门追杀,估计是家仇恩怨或是政斗纠葛。梅左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思绪翻涌,前一种可能还好,若是后一种……
这顿晚饭吃的极为安静,秦斯然虽说不曾出声,但是却时刻注意着梅左的情绪变化,这时如此安静,想来是猜到了什么。秦斯然不动声色的放下碗筷,欠了欠身,还未开口说已经觉出饱腹感,梅左就先一步出声,和煦的说道:“秦姑娘若是用好了,可以先回屋歇着,也可以再回书房看书。”秦斯然浅笑着应了声好,端着优雅的身姿起身回了屋。
身后,梅左看着秦斯然的倩影,神色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