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的风铃响作一团,屋内古色古香用楠木铺地,书卷气浓重,透过烟青色的纱帷,还可见到里端的书案。梅左几人围坐在矮几旁,墨香萦绕在鼻翼间,梅左抬眼望去,入目皆是书册典籍。楠木板映出清晰的人影,可见主人常清扫擦拭。
分明已到正午时分,却因着半山浓雾缭绕,阳光在这茶山村时隐时现,屋内还能感受到丝丝潮气。徐世和笑容满面,端着泡好的茶和准备好的茶具走了进来。
六人坐的矮几,无相坐东向□□自占去一边,梅左秦斯然坐南面北,李果沈将来坐北面南,分居两侧相对而坐,余下主座。徐世和见主座空下,喉结颤动,紧了紧手中搁置茶杯的圆木盘,跪坐于无相身旁:“我们茶山村向来以茶会客,今日,便请各位尝尝我们茶山村的雾山毛尖。”
说完,徐世和端起松干壶,将朱泥色茶杯倒了个七分满,一一归置在五人面前,沈将来接过茶杯,笑道:“拿出这般好茶来招待素不相识之辈,徐兄定是慷慨好客之人。”
众人皆笑意盈面,点头称道:“对极。”
杯内汤色清绿明亮,香气鲜高,滋润鲜醇。梅左喜酒,李果喜茶,见到此茶简单与徐世和客气一番,便端起细嗅轻抿,茶水润湿双唇,掠喉入腹,顿觉神清气爽,李果赞叹道:“浓淡合口,香醇至极。”
徐世和神秘一笑:“沈夫人,歇上片刻再夸也不迟。”
闻言,李果微愣,下一瞬眼睛迸出亮丽的光彩,摇头笑道:“徐先生说的极是,的确夸早了些。”
梅左目露奇异,偏头看向一侧尝过后,浅笑依旧,未有半分惊喜的秦斯然,纳闷地看了眼李果,当真好喝?秦斯然垂首安静倾听对面三人的谈话,兀地轻声开口道:“梅左可尝尝看,这茶确实尚可。”
梅左眼底掠过一丝犹豫,最终抬起茶杯,浅尝。少顷,梅左不由自主地轻咦出声,浓浓的甘甜在唇舌间来回穿梭,令梅左杂乱的思绪纷纷沉淀下来,茶香甘甜似乎充斥着四肢百骸,通透清明之感席卷全身,看着梅左怔愣的表情,秦斯然倏地一笑,道:“如何?”
梅左意识到失态,轻叹道:“果真不错。”
正与沈将来夫妇谈笑风生的徐世和,突然转头,态度谦逊地询问道:“秦姑娘,可还满意?”
秦斯然双手交叠在膝上,笑言:“徐先生将家藏的陈年雾山茶都拿了出来,若我还说不满意,岂非不识相?”
徐世和谦恭的笑了笑,只道:“秦姑娘喜欢便好。”
梅左食指在杯沿来回摩挲,微微低头,面容便隐在一片阴影之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交谈的两人,面上若有所思,方才徐世和端茶,按理说应当先归置给他身侧的沈将来或者无相,可他偏生舍近求远先递至秦斯然案前,即便拥有君子之风,顾及女子身份,也应当先递给长于秦斯然的李果才对。梅左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悠然自得地呷了口茶,有趣。
正当梅左猜测徐世和意欲何为时,外头的游廊传来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徐世和眼睛一亮,道:“应当是家父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一身着玄青色锦衫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男子。
老者刚进门,神色暗沉,挥了挥手对那年轻男子吩咐道:“小祁,将鱼送到庖房。”
听到“鱼”,梅左同沈将来眼神交错,讷讷道:“莫不是……”
梅左赶忙探身看向屋门处,只见有一背着背篓的男子从门口走过,刚冒头不久的阳光洒在鱼鳞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稳稳跪坐在蒲团上的几人瞧见梅左面色僵硬,颓然坐了下来。
秦斯然瞧她的模样,心头明白了几分,暗想当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无相表情庄严:“阿弥陀佛。”沈将来夫妇齐齐望向他,似笑非笑。无相只觉脊背发毛,打了个哆嗦,默默端起茶杯,将茶水囫囵咽下。
徐世和离了座,快步走到门口,好奇地看着正在气头上的徐善,抿唇笑道:“爹,这是谁惹到您老人家了?”
徐善冷冷的瞥了眼徐世和,怒气冲冲说道:“不知是哪些个小崽子将我养的鱼全弄死了。”听着这声熟悉的暴喝,屋里的几人故作镇静,心虚地连连举杯饮茶。梅左撇嘴,低声念叨:“谁也没见过在野湖里养家鱼的。”沈将来认同的重重点头。
徐世和安慰道:“莫急莫急,里头来了客人,来求您酿的茶酒。”
徐善闻言怒气褪了八分,疑道:“当真?”
“千真万确。”看着独子笑吟吟的面容,徐善顿时笑逐颜开,瞬间将鱼的事抛于脑后,大笑着进了屋,眼神在五人身上游移:“是哪位朋友看上了老夫的酒啊?”
瞧着眼前和蔼慈祥,精神矍铄的老者,梅左起身温煦地开口道:“是在下。”
徐善静默地盯着她,半晌沉声道:“小友的声音老夫听来有些许耳熟。”
梅左眼眸浸着笑意,不疾不徐地道:“在下路过茶山村闻香寻来,现下您听在下声音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便是佛说的……”
无相站起身,对着徐善施礼,接着道:“施主,这便是我佛说的缘。”
沈将来夫妇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暗自鼓掌叫好,秦斯然则瞧着说得像模像样梅左,笑而不语。徐善怔忪,歪头笑道:“世和,好生招待几位,今晚为父做厨。”
还未等徐世和开口,梅左拱手道:“在下厨艺尚佳,您若是不嫌弃……”
徐善闻言抚掌,脸上的褶子笑得挤在一块:“小友随老夫来。”
在一众人的目光下,这一老一小便齐齐整整的出了门,被撂在一边的徐世和,呆愣了会儿,看向表情莫名的余下四人,笑着解释道:“家父有两好,酿酒做菜。我同茶山村的村民都只喜欢喝茶,家父又嗜酒如命,整日捣鼓新的酿酒法子,这么多年却无人同他品尝,日日同我念叨知音难觅;这做菜则是因为嫌弃他人做的下酒菜难以下咽,所以各位也看到了。”
沈将来喃喃道:“这般嗜好,总觉得在何处听过。”
李果怔然,回道:“这嗜好与小左相差无几。”
无相嘴角抽搐,合着误打误撞还真是一对忘年知音?
这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从日头高悬,变成了西山落日。
徐世和博学多才,善言谈,无论是江湖趣闻,还是佛家典籍,亦或是经学怪神之作都略知一二,无相和秦斯然鲜少开口,只浅笑着听沈将来夫妇两同其交谈,倒也不觉无趣。茶不知续了几回,直到屋内逐渐昏暗,几人才意犹未尽的相视而笑。此时,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争吵,随后,便见梅左搭着徐善的肩进了屋。
“最后蒸更鲜!”
“明明是煎炸最为香脆!”
众人愕然的注视着争得面红耳赤两人,这是切磋出矛盾了?
徐善拍开梅左的手,指着她喝道:“臭小子,不知尊老!”
梅左也急眼:“徐老头,争不过别倚老卖老!”
两人眉头倒竖,剑拔弩张。徐世和罕见的慌张起来,慌忙起身拦住徐善,唤道:“爹。”
徐善脸色稍缓,紧盯着梅左突兀的笑道:“世和,去将地窖中最里头的茶酒搬出来。小子,一醉方休?”
梅左咧嘴一笑:“老头,不醉不归。”
情势剧变,引得沈将来四人,八目相顾皆茫然。
无相嘟囔着:“这两人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