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待酒菜上满时,太阳已经完全藏匿在西山身后,不见身影。
矮几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菜肴,除却徐善和梅左,其余人瞅着这丰盛的晚宴面面相觑,沈将来同李果窃窃私语。
“清蒸,水煮,煎炸,炒汇,生腌……”沈将来脸色纠结地看着面前的菜肴,哀叹:“瞧着架势,为夫也是出了力了。”李果默然,这矮几上林林总总十一样菜式,有十样是鱼,烹制手法各不相同,另一道还是下酒的小碟花生。
徐善瞧见几人都不动手,笑道:“若几位贵客不来,这鱼凭我父子二人恐怕是无法解决的,各位莫要见外,请用。”徐世和笑意盈盈的在一旁应和着徐善的话。
这番话落在梅左一行人耳里,纷纷抬头看向热情好客的徐善,心头的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梅左拿过秦斯然面前的乌色陶瓷碗,替其盛了饭,静坐在徐善旁边的徐世和眼中闪过一抹精芒。对坐的李果目光紧紧盯着梅左,语气随意的说道:“小左不替师叔盛吗?”
梅左抄起秦斯然的筷子,夹了块色泽鲜艳的鱼肉搁在秦斯然的碗里,懒懒地回道:“这种献殷勤的事,若我同师叔娘争,岂不是不识好歹?”说完将筷子递给一旁安静不作言语的秦斯然。
李果凤眼微眯,嘴角的笑似有若无,不置可否的说道:“小左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将来盛饭。”沈将来笑眯眯地替李果盛了饭。沈将来的一举一动落在梅左眼中,不由感慨,沈将来待李果十年如一日。思绪飘浮之际,徐善拍了拍梅左的肩,笑得和煦,本浑浊的眼眸这一瞬变得异常清明,徐善提起早早搁在一旁的酒,说道:“小子,尝尝?”
梅左盯着徐善的含着几分慈爱地眼眸,有些恍惚。
“徒弟,尝尝?”
“师父,徒弟不会喝。”
“尝一口,你便会了。”
秦斯然见梅左久久不答,侧头轻声唤道:“梅左?”
梅左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转头微微垂首看向秦斯然。秦斯然望向梅左透着迷茫的眼眸,晓得这是还没回过神来,嘴角噙笑:“徐老爷唤你呢。”
梅左一瞬清醒,赶忙回头冲着徐善说道:“方才走神了,来来来,今日我陪您过过酒瘾。”这后半段话说的豪爽,徐善听了这话,猛地一拍矮桌,大笑道:“正合我意。”
徐世和见状劝道:“爹,身子要紧,还是少喝为妙。”
徐善横了徐世和一眼:“聒噪。”徐世和神色无奈地看了眼在座的几人,便不再多言,沈将来宽慰一笑。
月上枝头,徐府内院声音嘈杂,早早歇下的洛家夫妇,只觉徐府行酒令地喝声,和周围劝酒地细语缠绕在耳际,夫妇二人辗转反侧久不能眠,洛长林听着自家夫人抱怨道:“徐家今日怎如此吵闹,令人不得安生。”
洛长林笑了笑:“莫要计较了,世和难得回来,今日似乎还有人登门造访,吵闹些也实属正常。而且世和一年也就回来个四五日便得走,徐老倔得很,想要世和多陪陪他,却抹不开颜面开那口。徐府难得热闹一回,你且忍忍,让徐老高兴高兴。”说到这洛长林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道:“徐老夫人去世后,偌大个徐府也就小祁伴在徐老左右,你也晓得小祁是个哑儿,徐老这么个爱唠叨的性子,这些年都消减了几分。”
何梦听洛长林说完,轻叹:“睡吧。”
秦斯然看着桌边十个空荡荡的酒坛子,鼻翼间尽是浓烈的酒香,转头颇为无奈的与李果相视苦笑。沈将来和无相抱作一团躺在楠木板上一动不动,鼾声如雷。徐善喝的面红耳赤,拽着梅左的袖子,口齿不清地念叨着:“来,再来!”说完身子一歪,桌上的酒樽与瓷盘相接叮当作响,满面狼藉,徐世和扶起趴俯在矮几上的徐善,歉意地说道:“秦姑娘,沈夫人,梅兄,失陪片刻,徐某先扶家父回房歇息。”
说完,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秦斯然,秦斯然神态自若的浅笑颔首,道:“先将徐老爷送回房要紧。”李果谦和的笑着点头。
目送徐世和携着徐善走出房门,秦斯然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才看向挺直背脊静默许久的梅左,叹服梅左几坛入腹,还能面色不变,直到视线触及梅左的眼眸,才发现其眼神涣散,秦斯然微微一怔,低声问道:“梅左,醉了吗?”
梅左似是被惊醒了一般,忽地转头视线落在秦斯然身上,凝神粲然一笑,温和道:“千杯不醉。”
李果闻言没好气儿地回她:“千杯不醉,日后你便泡在酒坛子中得了,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秦斯然笑意盈盈的看着这吵嘴的师叔侄,余光见有人手提灯笼走了进来,便是那名先前背着背篓的年轻人。
小祁拱手行礼,指了指门外,做了个歇息的姿势。李果眼含犹豫,慢慢道:“徐先生吩咐你带我们几人去厢房歇息?”小祁羞涩的笑了笑,点头。秦斯然同李果似是明白过来,眼神平和,笑道:“那便麻烦你了。”说完两人起身,想随着小祁离开,刚想迈步离开的秦斯然见梅左还跪坐于席,唤道:“梅左,走吧。”梅左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安静的站在秦斯然身后。
小祁挠了挠头,指向躺在地上的沈将来和无相,李果微微皱眉,说道:“小兄弟,无需管这二人。”听了这话,小祁憨厚的笑着引三人离开。
跟着小祁穿过游廊,四周偶尔响起几声清脆的虫鸣,直到走出围墙椭形开口,面前显出独立的小院子,是个典型的四合小院,三侧皆立着外貌无二的厢房。院内蓬盛的长青树遮去大半月华,小祁来回指着右侧的厢房和秦斯然,复又示意李果和梅左两人,秦斯然嘴角噙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是何意思。
见状,小祁浅笑着退身离开,李果环视四周,同秦斯然说道:“秦姑娘先行休息,我回去看看沈将来两人。”说罢见秦斯然点头,便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秦斯然回身看向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梅左,这一路梅左安静的不似平常,她隐约觉着梅左必是醉了酒:“醉了吗?”
梅左倏地昂头,回道:“未曾。”说完笑嘻嘻地冲着秦斯然接着道:“斯然不信,我走给你看看。”秦斯然抱手挑眉,饶有兴致地微抬下颌,示意梅左走走看。梅左瞬间昂首阔步往前走去,瞧见梅左的姿态,秦斯然扶额神色无奈,她现在可以确定梅左醉了酒。走出几步,梅左兴高采烈地回首问道:“如何?直吗?”
瞧见梅左这般模样,秦斯然忍住笑意,安抚道:“梅左走得极直,四平八稳,气势……气势雄浑。”若是未曾同手同脚便好了。抬眼便见梅左露出骄傲而澄澈的笑容,瞧见她这般模样,秦斯然神色变得柔和,她自己所不知的柔和。
夜风吹过,长青树树叶簌簌作响,梅左歪头看向一旁三人都难以合抱的长青树,身形一晃,秦斯然只觉腰间被人环住,耳边掠过劲风,轻嗅,清冽的酒香丝丝缕缕缭绕在鼻尖,等眼前清晰明朗时,秦斯然惊觉自己稳稳的落在了枝干上。
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发间,秦斯然讶异地看向扶着她的梅左,未等她开口,梅左食指放在唇际,示意噤声,秦斯然表情微变,观察着四周是否是黑门的人寻至此处。
谁知见她这番动作,梅左忽地笑了起来,秦斯然一愣,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笑得得意的梅左,温柔的劝说道:“莫要再闹,下去吧。”
梅左不满的摇头打量着四周,随即贼兮兮地凑近秦斯然,低声说道:“我同你说个秘密。”
秦斯然哑然,眉眼含笑十分配合的问道:“什么秘密?”
梅左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道:“知道易秋为何只说三个字吗?”秦斯然摇头,见梅左一副我知道的得意之态,啼笑皆非。梅左嘿嘿一笑,眼中熠熠生辉:“因为啊,易秋打小口吃,只要说四字以上的话,便说不利索。”梅左表情忽地严肃起来:“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莫要说出去,不然易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秦斯然对此微微惊讶,不过一瞬,见梅左不安分的晃荡着身子,忙拽住梅左:“小心些。”梅左傻笑,又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起来,秦斯然轻叹,耐心地听着她念叨。
直到树下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才开口说道:“我们先下去好不好?”梅左露出郁色,抿着唇不言语,秦斯然有些困倦地说道:“梅左,我乏了。”
话音刚落,梅左拥住秦斯然飞身下树,稳稳地落在地上,也稳稳地挡住了李果的去路。李果有些吃力地扶着沈将来,被她两吓得呼吸一窒,看清两人后,才对着秦斯然笑道:“叨唠秦姑娘了,看这模样,小左是醉酒了。”
秦斯然浅笑:“无妨。”将两人分别安置好后,李果见秦斯然神色疲倦,心头歉疚赶忙让秦斯然去歇息,秦斯然颔首便出了房门。
站在右侧的厢房门前,秦斯然脸上阴晴不定,缓缓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骤然亮起。
“臣徐世和,参见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