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梅左进了正堂,青叶朝叶凡尘笑着,引他至偏堂休息,上了些茶点,替他斟满茶便退下了。说来,叶凡尘与梅左不愧是两师徒,至少到现在,二人都未曾问过对方为何回金陵,叶凡尘悠悠缓缓地呷了口茶,边打量着偏堂的陈设边想着自家师父竟然与皇室搭上关系,好奇心使得他心痒痒,有机会得打探下这来龙去脉。
这偏堂的陈设倒也简单,不过用了个屏风隔了个里外,叶凡尘将将收回视线,只见屏风后人影晃动,叶凡尘心底一惊循声而望,一华服加身的少年神情肃正,不疾不徐地绕过屏风而出,稳健持重。少年面容俊秀,额际生了颗美人痣,却不显女气,那身衣裳黑色作底金丝镶边,将他气质凸显的更为老成,头戴白玉冠,冠缨一丝不苟地系在下颚。叶凡尘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这少年面生得紧,但那架势却是不一般,他竟从这明显比他还年轻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想来身份非同小可,他不知来意只得静观其变。
只见那少年微昂下颌,双眼无波无澜,径自走至桌边,撩起衣摆坐在叶凡尘对面,徐声道,“足下可是金陵南市叶家二公子叶凡尘?”
梅左一头雾水地听着秦斯然这两句“现在巳时”,半晌那层层迷雾退散,梅左一笑,直言解释,“我辰时未到便到了街口,恰巧瞧见两辆三骑马车驶进这五丈街,权衡之下,我想斯然你怕是无暇顾及我,便只得在街口等这马车离开,再行登门叨扰。”
秦斯然闻言表情松缓几分,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楚国以身份定马车规格,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乘坐两骑马车,而能乘三骑马车者在这楚国内屈指可数,不是皇宫贵族,便是皇恩加身地位非同一般的人,这条五丈街能让可乘三骑的人亲自登门拜访的除了长公主别无他人。秦斯然沉默片刻,浅笑着道,“那便是我错怪阿左了。”
梅左嘴角噙笑,作怪道,“殿下无需歉疚。”
秦斯然歪头打量着梅左,神色认真,“阿左说笑了,本宫并未感到歉疚。”说完,万分干脆地旋身走向搁置在后方的罗汉榻,梅左瞧着秦斯然的动作,不由失笑,这“我”都改成“本宫”了,摇摇头跟着便随秦斯然在罗汉榻上落座,梅左喟叹着这软塌舒服极了。
两人之间隔着矮几,上头放置着点心茶水,梅左坐下后也不见外,替秦斯然斟茶,又给自个倒了杯茶水,秦斯然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食指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正专心致志看着她的梅左,浅笑着开口道,“那一千两多且重,阿左须得给我个位置,我好差人送去。”
梅左笑意不改,“南市叶家方可。”说罢,从怀中将玉佩拿出,“既然如此,此物也奉还原主。”秦斯然瞧着梅左递过来的玉佩,笑了笑,却未去接过那块玉佩。梅左见秦斯然半晌不接,心头了然,将玉佩放在矮几上,笑吟吟地问道,“看来咱们的长公主殿下,是还有新的买卖要同梅某做。”此话说出,秦斯然略微沉吟,心底有些犹豫不决,不过片刻便沉下心神,梅左看着秦斯然漾着水光双眸,眼前的人笑意褪去,双唇微抿,神色肃然,梅左听见她说
阿左做我驸马如何?
外头暖阳当空,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金陵城仍旧热闹。叶凡尘跟在梅左身侧,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梅左,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梅左察觉他有话相问,敛去复杂的心绪,“待回至家中,我自会同你解释。”叶凡尘憋着口气,沉沉地点头,默默随着梅左走。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这金陵城中游走,说是两人其实只是叶凡尘跟着梅左走而已,待梅左回过神,他们已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西市的河边,河面上停滞着几艘画舫,他们在的地方十分僻静,周边野草丛生,与远处热闹的景象相差甚远。梅左解下腰间的青葫芦,呷了口酒,回想先前在公主府,秦斯然同她说的话。
就是那一席话,她知道了徐世和是当今刑部尚书,御史中丞,知道了秦斯然现下所处的情境,知道了当今皇上所起的念头。叶凡尘一言不发地站在河边走神,不知过了多久,风将起伏不定的心绪抚平,梅左低声唤道,“回去吧。”
公主府之行
梅左去时带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唯一的四季剑,唯一的青葫芦和一块不属于自己即将物归原主的玉佩。
梅左回时徒弟仍旧跟在她身边,四季剑仍旧在她背上,青葫芦仍旧在她腰间,那块不属于她的玉佩也仍旧躺在她的怀中。
秦斯然坐在罗汉榻上兀自出神,矮几上的茶盏热气袅袅,原先梅左的位置换成了那位老成的少年,“皇姐,我已见过叶家二公子,只是他似乎还未知晓梅左与皇姐之间所发生的事。”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秦斯然一母同胞的皇弟秦斯亘,也就是徐世和口中的七殿下。
秦斯然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以为意地点头,秦斯亘瞧见秦斯然的神情,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皇姐,定是要这名叫梅左的江湖人做驸马吗?”
秦斯然闻言轻笑,“斯亘,她在合适不过了。”
秦斯亘听了这话,虽不知为何合适,但也知晓秦斯然心中自有定夺,便不再多问,将驸马一事放下,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信纸放在矮几上,继而道,“这是皇姐不在的时日里,有所动作的朝中大臣,我已处理了些,剩下的这些位置敏感,还需皇姐亲自看看。”说完,又拿出一张信纸,“这是目前依附太子的大臣的名单。”
秦斯然扫了眼矮几上的信纸,浅笑道,“这些人心中存的不是异,而是益。”秦斯然沉思少许,忽地扬起一抹淡笑,“斯亘,太子既已对我下手,咱们便不能心慈手软,得送份大礼才是。”说罢,秦斯然接过秦斯亘手中的信纸展平细细看去,片刻,将信纸摊放在桌面上,素手随意一指,淡淡道,“便从这开始吧。”
秦斯亘垂眼看去,礼部侍郎,丰绪。秦斯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人,他可是烦了许久了。
两人稍作商谈,秦斯亘便回了皇宫。秦斯然倚在榻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楚国皇子只有到了十六,才能封亲王在宫外立府,秦斯然算了算日子,离秦斯亘满十六,还有一月有余,那时便会方便许多。今日辰时,秦斯亘并非只身前来,而是随同秦驷一道而来,昨日才来过的徐世和也跟随在侧,而梅左所看到的那两架三骑马车上坐的正是这三人。
秦驷此番前来,稍作安抚便开口提及驸马一事,而此事昨日徐世和已特地登门相告,只是本意却是想阻止梅左成为驸马,在徐世和看来秦斯然的驸马也不是非梅左不可。想及此,秦斯然不由浅笑,与徐世和的想法相反,她认为梅左是不二人选,所以当知晓此事后,秦斯然便有了定夺,思来想去,面对梅左这样的人,与其等徐世和查出梅左的所在与她言明,倒不如自己直截了当的相求,如此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秦斯然开口时并没有想好该用什么作为交换,才能使梅左愿意冒着欺君的风险答应下来,她只说我会护你周全,她认为梅左会答应,而梅左也当真答应了。想到梅左呆愣的样子,秦斯然眉眼又柔和几分,梅左收回玉佩时,她是欢喜的,至于为何欢喜,秦斯然想大抵是因为梅左让她心安。
师徒二人只花了两刻钟就回到了叶家,前脚刚进门,被关了一夜的叶怀俗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傻笑着,“梅师父!”
才一见他,梅左就乐了,调侃道,“怀俗,你这可算是猛虎出山?”
叶怀俗摸了摸鼻,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梅左,“嘿嘿,梅师父你可别逗我了,在庙堂跪了一夜,膝盖现在都还疼呢。”
一旁被忽视地叶凡尘哼了两声,“活该。”
叶怀俗这才瞧见叶凡尘,惊异地眨了眨眼,“二哥,你何时来的?”
叶凡尘笑容一滞,皮笑肉不笑地回他,“我只是你二哥的幻影,不是你二哥。”说完,径自走开,梅左瞧见他这模样,乐不可支地拍了拍满脸疑惑的叶怀俗,接着就抬脚跟上叶凡尘。
沈将来夫妇和叶行泽大概是出门了,一路也未见三人的踪影,二人便直接回了叶凡尘的小院,回到院子叶凡尘将下人全数遣走,两人这才进了屋闭紧房门,梅左还未坐稳,就听见叶凡尘开口道,“说吧,如何勾搭上长公主的。”梅左听着这勾搭两字,忽觉有些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前因后果同叶凡尘简单叙述了一番。
叶凡尘听完,神情古怪地瞧着梅左,“就因这,便想招你做驸马?”
这话倒是令梅左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询问,“你如何知晓的?”
对于梅左的疑问,叶凡尘不予理会,颇为严肃地说道,“师父,你应了?”
梅左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叶凡尘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凉气,沉声道,“师父你可是女儿身,你可知欺君乃是死罪。”
梅左听完抿唇一笑,“无妨,我命大。”
叶凡尘瞠目结舌地瞧着气定神闲地梅左,一个箭步上前,拍着桌子,“命大?你从何得来的这番结论?”
梅左抚着下颌,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抬眸看向叶凡尘,“我儿时曾从两丈高的树上摔下来竟然没死。”
叶凡尘嘴角抽了抽,“师父,一年未见,您越发风趣了。”
梅左笑眯眯地回他,“是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