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线光亮划开灰沉的上空,有放晴的迹象,蔫耷气相应的少了许多,梅左步伐轻快下了马车往府里走。
青叶站在鱼池边,拿眼瞧着梅左入冬前种的那几棵树,朝塔楼里的红叶说道:“我觉得那几棵树气色不大好。”
声音顺着敞开的门进去,红叶的目光跃过窗落在青叶身上,接着去看那几棵树,又回落至楼内那道身影,秦斯然跽坐于方垫上,一手翻着放在矮几上的琴谱,一手提着笔,听外头青叶的话,低垂的眼睑扇动,话语里沾了些笑意:“你还能看出树的气色?”
青叶跨过门槛,歪头往里头看,掩嘴偷笑:“回殿下,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
青叶扶着门,循声而望,就见有人正从那汉白石桥上缓步下来,带着笑音又问一遍:“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青叶没应话,眼睛在梅左身上打转,她可是知道这些天驸马爷回来都会带点奇奇怪怪的小玩意讨殿下欢喜,好奇地走近梅左,调笑道:“驸马爷今儿什么也没带?”
梅左错身躲过去,摆摆手:“就你好奇事多。”
秦斯然听到她进门的声响,仍旧低头勾字,嘴上问道:“这么早便回来了?”
今天是回来的早些,被颂乐赶回来的,在书院落了闲,景行心里存着坏,磨着少阳和梅左陪他玩蟋蟀,俩人听着烦应了,景行自个带来的三只蟋蟀由俩人挑了两只走,随后仨人躲大殿角落避开颂乐偷摸玩。
梅左想起被颂乐抓包时,景行吓得脸煞白,手抖把蟋蟀放了出去,她瞥了眼脸烫熟的少阳,面色无波无澜地向颂乐澄清是景行逼迫她玩的,鉴于景公子威势吓人,她心里害怕,就答应了。
说的挺义正辞严实则狗屁不是,颂乐冷笑两声,让麻溜滚回府,梅左接着声就应下来,利落走人,临了还听见颂乐让景家两兄弟找不到那只蟋蟀,便不准离开的话。
想来现在还在找,梅左弯着嘴角笑,秦斯然见她半晌不回话,抬眸瞧她,就望见梅左藏了笑意的眼睛散着零碎的光,秦斯然一时忘了先前要问什么,看梅左心情十分好,她眉梢眼角就跟着缀了七分笑。
红叶低眉顺眼地瞧着两位,将备着的蒲团放于秦斯然身侧,梅左在这样的境况下,总是要贴着殿下来的,她稍有留心便能察觉,于是在这些事上自觉顾着了。
梅左语调愉悦地道谢,在秦斯然旁边盘腿坐下,青叶站在红叶身后,看梅左不像样的坐姿闷笑两声,红叶斜眼看她,立时正正经经收敛。
秦斯然未曾停笔,下颌往左边示意,道:“信,易水的人送来的。”
梅左诧然心头奇怪,拿过矮几上的信封拆开看,没有太多话,却惹得梅左接连哼笑。
秦斯然睨她一眼:“怎么了?”
梅左心下好笑,将信递至秦斯然眼前,道:“易秋嫌我多管闲事,说把傅舵主调回内庄了,他自己照应,用不着跑这金陵来跟我学什么左手剑。”
秦斯然转瞬便想起来这傅舵主是谁,言道:“那时还说了这些?”
梅左将信收好,闻声眸光流转,回道:“对,谢将军上帆船前说的,那时你不在,傅舵主失了右臂,想着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便同他说事情都安顿好了,可以来金陵寻我。”
秦斯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垂眸翻阅琴谱,捏起一页又放了回去,想着梅左的语气咀嚼了一番,觉出些怪处来,单说她不在便好了,为何还要再加一句谢将军上帆船前。
未来得及再想,门外有侍女有事要报,红叶收到秦斯然的眼神,提声道:“进。”
侍女踩着碎步离了五步远行礼问安,接着道:“回禀殿下,谢将军有事求见。”
梅左失了情绪,狭长的眸子觑着那名侍女不言语,听秦斯然不轻不重地应声,随后停笔肩颈一动,梅左就知她要起身离开。
“我有东西送你。”
秦斯然动作顿住,垂首看向仍坐在原处不动的梅左,见她云淡风轻地笑着又接着说道:“算了,晚些再给你。”
秦斯然指尖不自然地动着,余光落在其余三个下人身上,将被梅左清淡嗓音从心尖钓出的那点期盼和欢喜忍下,说:“好。”
青叶落在最后跟着离开,踏出门前悄然回首看向梅左,才发现梅左隐了笑,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那几棵树,那双眼睛于百无聊赖中生出料峭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叶怔忪,听到红叶喊,才回神走了。
梅左枯坐许久,这些时日谢鸣望来得极勤,偶尔和秦西楼一起,但多数时候是只身前来,不从正门来,只从角门进,角门通道暗巷,隐蔽不引人瞩目,梅左知道藏在公主府周围的探子早被秦斯然清理干净,似是早有预备。
烦闷躁郁爬上梅左眉头,她从袖中拿出做了好几日的东西,是把梳子,上头坠着串她挑拣了很久的红豆,梅左盯着圆润如血珠的红豆出神,她算好了的,今日是秦斯然的生辰,因着顾虑到是她母妃的忌日,若是只在生辰当天送她总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她连日里回府都带些小东西回来,将梳子送出去就只是件平常事犯不着忌讳,梅左神色复杂,忽地想起淮南听风茶楼那个说书人的话——这谢鸣望同我们长公主可是青梅竹马……
往日里谢鸣望从未进府这么早过,梅左呼吸一窒,成亲那日谢鸣望沉默无声敬酒的样子便在眼前打晃。她约摸猜出谢鸣望是来做什么的,便不住地想许是要比她送的金贵,梅左捏紧梳子,有些厌弃这股情绪。
天色渐晚,放晴的预兆消失无踪,谢鸣望晚膳前走了,这是青叶同她讲的,梅左颔首,去陪秦斯然用膳。
席间的氛围有些古怪,红叶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主子惯来是食不言,所以用膳时但凡有些声响都是梅左弄出来的,变着法儿的要秦斯然同她说话,今晚异常的安静。
红叶不动声色与青叶交换眼神,青叶摇摇头。
秦斯然似有所觉,用完膳漱口吃完茶,牵着梅左,软声劝着要回寝殿。
回了寝殿,侍女将灯点上,秦斯然便叫人下去,红叶和青叶也未曾留。
秦斯然瞧她坐在软塌上神情晦暗不明,凑过去和声细语地问:“要送我的东西呢?”她早前就想讨来了,碍于有别人在,生了心思也落不下面来要。
梅左也不看她,将梳子拿出来递过去。
秦斯然见她不讲话,不由轻声笑了笑,顺手接过,看清了是个什么,便问:“阿左做的?”
梅左咬牙不理会。
秦斯然又笑问:“送这个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草里捡的。”
秦斯然这会子忍不住了,明白梅左接连几日都送些东西的心思,挨着梅左坐下,她发间的步摇随着她动着,撞出声响来,轻灵好听合着她心里那点雀跃,说着表面上不相干的话。
“阿左,那块玉佩是母妃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梅左抿唇,终于抬眼看她,轻声回:“我知道的。”
秦斯然抚着梅左脸,眸色柔和:“是我的宝贝,你明白吗?”
梅左垂眸数着秦斯然近在咫尺的眼睫:“明白。”
“你不能弄丢。”
“好。”
秦斯然望着她那张秀雅的脸,神情乖顺得不像那个持剑风姿勃发的一枝梅,食指不自控地颤了颤,她想着白日里的话,恍然明白过来梅左拧着的情绪由何而起:“和谢鸣望没关系。”
梅左知她意思,圈着秦斯然的腰肢,垂首埋在秦斯然细白的颈间,闷声回:“青梅竹马。”
秦斯然不解地哼声。
“我师叔和师叔娘就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梅左嫉忿心里计较,启开薄唇磨着秦斯然,“什么亲不间疏,先不僭后。”
齿尖咬着那块细嫩的肉,听到秦斯然吸气声,又心疼地松了齿关吮吻渐渐往下移,秦斯然呼吸渐沉,抵着梅左的肩,羞恼地喊:“梅左!”
梅左含着笑松开她,亲亲她眼角那颗棕色的痣,将她手里的梳子放到一侧,顺着指缝扣紧秦斯然的手,用了些劲捏着,贴着秦斯然耳廓问:“可不可以?”
秦斯然直望着梅左清亮的眼睛,环着梅左的脖颈闭了眼。
梅左拥着她往床榻去,烛火没熄,是不是有窗没关,梅左圈紧秦斯然,不再管了。
夜半秦斯然迷迷糊糊醒来一次,静默地看怀里的梅左,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歇了会儿往锦被里缩,凑到梅左耳边:“明明亲也是你,先也是你,还这样折腾我。”话毕心里埋怨梅左缠她,紧咬着不放,不听她把话说完,忿忿咬了口梅左的肩,才心满意足地合眼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