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泼墨般缓缓降临，将白日里美院校园的喧嚣与色彩层层覆盖，最终沉淀下来。男生宿舍楼，这座刚刚经历了一整天色彩、线条、石膏模型以及人体速写洗礼的建筑，终于回归了它最本真的面目——一个充满着汗水味、泡面味、袜子味，以及无处安放的青春荷尔蒙混合气息的独特空间。

路远、吴宇、丁寒、聂少华这四个室友的寝室，此刻正上演着每日例行的“卧谈会”环节。这是他们一天中最放松、也最容易敞开心扉（或者说，最容易放飞自我）的时刻。

寝室的顶灯已经被关掉了，只剩下各自床上几台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幽幽白光，像鬼火一样跳跃着，映照着几张年轻而带着些许疲惫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大家刚洗完澡后，不同品牌沐浴露混合而成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聂少华偷偷藏在床底的辣条若有若无的辛辣气息，以及丁寒床头堆积的泡面包装袋的味道。

“哎，我说，”聂少华的声音打破了寝室里暂时的宁静，带着一种即将开启新世界大门的兴奋感。他侧躺在上铺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线精准地照亮了他那张写满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脸，“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咱们这个‘路远小分队’的气氛，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丁寒正戴着一副大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屏幕上是激烈的游戏画面，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闻言，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权当是回应，注意力显然还在游戏里。

路远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躺在靠窗的上铺，双臂交叠着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暗中看不清他那总是带着一丝冷意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显示着他似乎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吴宇的心却在聂少华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起。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将身体完全转过去，背对着寝室中央，假装已经在酝酿睡意，试图用这种方式躲避可能到来的“炮火”。

“别装死啊，丁寒！”聂少华不满地用脚蹬了一下丁寒的床板，发出“咚”的一声响，“我说真的！自从那个‘颜料杀手’苏念思加入我们之后，感觉整个画室，连带着咱们这几个人，都热闹了不少。”

丁寒终于摘下了一只耳机，暂停了游戏，懒洋洋地说道：“热闹是热闹了，鸡飞狗跳的时候也不少。上次她差点把那个价值不菲的石膏维纳斯推倒，你忘了？幸亏路远眼疾手快。”

“那不是意外嘛！而且她事后也吓得够呛。”聂少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副“瑕不掩瑜”的表情，“而且你不觉得她挺有意思的吗？虽然画得确实不咋地，基础差得离谱，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傻劲儿，还有……嗯，挺能活跃气氛的，跟她在一起感觉没那么闷。”

“活跃气氛？我看是制造噪音吧。”一个冷淡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上铺传来，是路远。他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苏念思这个人本身就没什么好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耐。

“哎，路哥，话不能这么说。”聂少华立刻反驳，像个为朋友辩护的律师，“你看，就连聂小小那个平时闷得像个小老太太似的，除了画画就是看书，跟别人交流恨不得用摩斯密码的家伙，最近跟苏念思混在一起，话都变多了，还会笑了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丁寒也表示赞同，放下手机，认真地附和道：“确实，小小最近开朗了不少，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苏念思那家伙，虽然有时候是挺吵的，让人脑仁疼，但性格确实挺……挺阳光的？”他努力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阳光？我看是缺心眼。”路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明显的嫌弃。

黑暗中，吴宇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心跳还是有点快，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他既希望他们继续讨论下去，好让他能在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里找到自己情感的共鸣和确认，又害怕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将他那点刚刚萌芽、还未见光的小心思暴露在空气中。聂少华口中的“气氛不一样”，丁寒说的“阳光”，都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地触碰着他心里那点刚刚被阳光照亮的、蠢蠢欲动的情愫。

“切，路哥你就是对人家有偏见。”聂少华哼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服气，“我看啊，人家苏念思挺好的，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不藏着掖着，长得也……嗯，挺精神的！圆脸大眼睛，笑起来还有小梨涡，看着挺可爱的。”

丁寒附和道：“是啊，虽然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惊艳的大美女，但看着挺舒服的，属于耐看型，越看越觉得挺顺眼的。”

“可爱？”路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怀疑和嘲讽，“你们的审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独特了？可爱？她？”

“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哦不，是欣赏，纯粹的艺术家的欣赏！”聂少华嘿嘿笑着，语气里充满了揶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不觉得，咱们这几个人里，好像有人对这位‘阳光’又‘可爱’的苏同学，有点特别的关注啊？那眼神，那动作，可不像普通朋友。”

聂少华这句话一出口，原本还算轻松的寝室气氛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

丁寒停下了玩游戏的手，坐起身来，好奇地追问：“谁啊？你说谁呢？我怎么没看出来？”

路远在上铺，虽然依旧躺着，但似乎也微微侧了侧头，耳朵竖了起来，等待着聂少华的下文。

吴宇的心跳骤然加速，快得几乎要冲出嗓子眼。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会引起注意。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紧紧地贴在床板上，冰凉一片。

聂少华似乎很享受这种吊人胃口的感觉，故意拉长了语调，卖着关子，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嘿嘿，这个嘛……我可是我的‘八卦雷达’经过精密扫描，观察了好几天才得出的结论。有个人啊，最近眼神总是往苏念思那边瞟，人家遇到点小麻烦，他第一个凑上去帮忙，有时候跟人家说句话，耳朵根子都……嘿嘿，你们懂的。”

他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丁寒突然“哦——”了一声，像被点醒的梦中人，恍然大悟般地接话，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玩味：“等等！你说的不会是……吴宇？！”

吴宇感觉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涌到了头上，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的脸肯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幸好没人能看见。他急忙辩解，声音都有些结巴，带着明显的慌乱：“你、你们胡说什么呢！我哪有！”

“哟哟哟，还不承认？”聂少华的声音里充满了揶揄和幸灾乐祸，“看看这反应！我们可都看着呢！上次色彩课，苏念思调不出那个微妙的颜色，急得抓耳挠腮，是谁默默地把自己调好的颜料往她那边挪了挪，虽然最后没递过去，但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们可都看到了！”

丁寒也立刻加入了“围攻”的行列，添油加醋：“对对对！还有上次食堂，她一手餐盘一手冰淇淋，差点撞到柱子，是谁眼疾手快扶住她的餐盘的？虽然聂少华也伸手了，但你那个反应速度，简直是条件反射！”

“还有上次画户外速写，她被小狗吓到，你那个紧张的样子，脸都白了，比她还紧张！”聂少华继续提供“证据”。

“我那是……那是顺手！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吴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顺手？那你怎么不帮我递颜料？我上次汤差点洒了你怎么没扶我？”聂少华不依不饶，摆明了就是要看吴宇的笑话。

“就是就是！”丁寒在一旁煽风点火，“而且你最近跟苏念思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嗯……温柔过头了？平时你说话可没这么轻声细语的。”

吴宇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面红耳赤，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反驳。他知道自己最近确实对苏念思关注得多了些，行为上可能也流露出了一些端倪，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聂少华这个“八卦探测器”如此精准地捕捉到，还当着路远和丁寒的面，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路远的上铺，希望这位平时气场强大、说话一针见血的大佬能说句话，转移一下话题，或者至少制止一下聂少华和丁寒的“胡闹”。

然而，上铺一片寂静。

路远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似乎放轻了，像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观察者。

黑暗中，吴宇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窘迫和慌乱，伴随着一种被看穿的无所遁形感。他知道，自己心底那个刚刚被阳光照亮的、带着甜蜜和忐忑的秘密，似乎已经被这两个损友用最直接、最无情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而路远的沉默，更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毛。路远……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或者觉得苏念思根本不值得？

寝室里，聂少华和丁寒的窃笑声还在继续，像两只偷腥成功的猫，在黑暗中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吴宇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他钻进去躲避这一切。

夜色更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一缕，像一把冰冷的刀，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这场由聂少华的八卦雷达意外引发的寝室夜话，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吴宇，已经成为了这场夜话的第一个，也是最主要的“锁定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