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的晚风卷着游乐园的霓虹碎屑扑进车窗,虞瑞叶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车载音响里流淌着老式爵士乐,萨克斯风在乐句转折处漏了个音。
后视镜里,金泰亨被成员们簇拥着走向地铁站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斑斓光点消失在隧道尽头。
“新朋友?”叶芷转动方向盘,腕间白玉镯磕在真皮内饰上发出闷响。
虞瑞叶把棉花糖的竹签折成两段,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练习生。”
“大黑的?”
“小姨怎么知道?”
“那有可能是你之后会经常去的地方,小姨总得了解清楚呀。”叶芷轻点中控台导航仪,说出的话却是让虞瑞叶怵然一惊。
她骤然意识到,此刻的小姨,和记忆中也有着着巨大的出入。
小韩职场本就歧视女性工作者,大环境更是排外,而这位总穿着香奈儿套装的温柔长辈,在首尔金融街有着名副其实的"江南点金手"称号。
比记忆中更年轻、更果断、更加雷厉风行。
上辈子父母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的她措手不及,她糊里糊涂的被舅舅带回母亲长大的城市。
户口登记以户为单位,未成年人不能独立户口,于是唯一直系亲属的外婆成了她第一顺位的监护人。
亲戚们永远怜悯,言论永远提醒,寄人篱下,理应如此。
父母的赔偿金变成舅舅的房子,自觉懂事的做家务,生长期多吃一口都要看人脸色的小心翼翼都变的合乎常理。
惺惺作态的关心,不动声色的默许,一层层变本加厉的枷锁,强制生长的疼痛越被束缚,越是铭肌镂骨。
小姨和外婆的关系不好,出国后便断了联系,她记忆中只有在母亲和她的电话里听过小姨的声音,直到她开始被舅舅一家推向风口浪尖,她才见到了这个母亲口中,做什么都优秀的小姨。
刻意遗忘以为已经释怀的细枝末节,每每想起,件件清晰。
那样好的小姨会陪她去说走就走的旅行,会陪她尝试每个产生好奇的兴趣,会鼓励她去完成戛然而止的学业……幸福到让她狠狠嫉妒小姨的女儿。
可在推开表妹自己摔下楼梯的瞬间,她为什么会有松了口气的解脱感,她也说不清的。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也已经不记得。
耳鸣让声音都变得遥远,只剩下加速的心跳声如雷如鼓,冷汗和血液一同浸湿衣衫,视线变得模糊,然后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再醒来就已经是玩笑般的,回到了那个失去父母的夏天。
“其实Pledis也不错,你在那边不是也认识了朋友吗?”
P社的职员里有叶芷的熟人,得知虞瑞叶想要当练习生的念头,她想到的第一个公司便是P社,把虞瑞叶送去上了两周的训练,试图让虞瑞叶因为严格的训练知难而退。
“小姨——”虞瑞叶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她最近刚手动屏蔽掉夫胜宽在聊天房的碎碎念,一点也不想听到P社相关的消息。
最近p社新增加了中文课,年纪小的练习生都被安排去学了中文。
她被夫胜宽拉进了个名为歪果仁互助小组的聊天房,说是请她做p社的编外中文陪练,除了夫胜宽,还有两个美国人,她记得p社是有中国成员的——
“那哥自己韩语还说不顺利呢!”
夫胜宽也就是仗着人不在才敢在聊天房这样吐槽。
结果就是,甚至聊八卦都要用奇奇怪怪中文的韩国人和美国人,把终于把中文聊成了中国人看不懂的形态。
不想要再被烦的虞瑞叶还是在聊天房内违心夸了他们。
“好吧,如果你真想要去大黑,我会重新审核他们是否是个值得投资的对象。”
叶芷像是说待会晚饭吃什么那样简单的说着。
“……啊?小姨你要投资吗?”
“我们瑞叶,为了成为练习生真的很努力了哦。”叶芷笑,“英才高的邮件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学习是不可以被放弃的要求,是小姨同意她成为练习生的条件,言下之意,还是只有明确拿到首尔科学高中的录取才行。
虞瑞叶为了面试英才高准备了好几个月,但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面上。
全韩一共八所英才高中,首尔科学高中占其中一所,往下才是其余20所科学高,由此可见其中含金量。
他们招收的都是在理科方面有特殊才能的学生,因为所有英才高基本以全英文授课为主,所以英语也得好,且每年要通过包括IQ测试4次考核,保证不会掉队转学什么的。
这么说或许很难直观感受要上英才高的难度等级,简单来说,三年全科目A是报考这些学校的最低标准,还得需要学校的推荐信。
而推荐信仅仅是第一轮资料审查的门槛,这一步,首先会筛选掉全首尔排名百分之10%以外的学生。
再是进行第二轮数学和科学的能力检测,接着是数学和科学上的问题解决能力、创造力和高层次思维技能的测验。
最后是参加为期三天的科学营通过与申请人的交谈和申请人在完成各种不同的任务加科学实验、展示和辩论中的表现,最终选出120人。
八所英才高每年的总录取人数,也不过1000人上下。
“瑞叶没有信心吗?”叶芷半真半假的玩笑着,在虞瑞叶听来却是意味深长。
“很少见瑞叶这么担心结果,看来是真的很想要站上舞台呢。”
她的头皮发麻,呼吸也急促起来。
聪明的人就是有能力自动过滤无效信息,并把支离破碎的有效信息串联起来。
犹如雾里看花的模糊感散去,重生以来的感受到的违和被拧成直白的叙述。
小姨的溺爱不是无底线无条件的允许,而是在度量过自己的能力后,才定下的标准,也是将自己所有情况掌握在手才无所忌惮的应允。
比时间节点早出现了许多年的小姨对亲子关系尚未游刃有余,她的种种强控制欲,都是自己身上实践逐步学习着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母亲”。
血液似乎都在沸腾,急速涌出的兴奋像泉水一样不停地往外冒,感觉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推着,想要毫无保留的袒露心声。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闵玧其的未接来电堆成红色小山。最新消息是张模糊的夜景照,定位显示在狎鸥亭附近的地下工作室。
虞瑞叶把手机倒扣在膝头,数着隧道顶部飞速掠过的应急灯。
“昨天然竣还问你呢,生日要请他来吗?”
“好呀!我还可以请其他人吗?夫胜宽小姨你还记得吗?那个就是我在p社认识的朋友,小姨有想要邀请的人吗?人太多会不会很麻烦?或者出去过也可以?我们……”
“瑞叶!”叶芷打断她又热切又密集的话,单手握着方向盘,一边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没觉察到隧道扣路口窜出的逆行外卖摩托擦着保险杠掠过。
“瑞叶啊,小姨想预约明天……”
剩下的话语被刺耳的刹车声截断,后视镜里炸开刺目的远光灯,瑞叶的太阳穴重重撞上窗框。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苏醒,虞瑞叶睁眼就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
"脑震荡需要静养。"叶芷把温水放在床头,杯底压着诊断书,"今年生日可能要在医院过了哦。"
“小姨,对不起。”虞瑞叶咬住下唇。如果不是她控制不止情绪,小姨也不会因为注意她的情况忽略了其他。
“瑞叶。”叶芷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如果我做错了呢?”
“瑞叶做错了什么吗?”
“当然没有了!”虞瑞叶用脑袋去蹭叶芷的掌心,“我最乖了呀。”
叶芷眼底是她无法辨别的情绪:“瑞叶,明天陪小姨去见见心理医生吧。”
她前脚刚离开医院,虞瑞叶的手机就亮起,是闵玧其发来的kakao talk:「我晚上来看你。」
昏迷时候,叶芷接通了闵玧其打来的电话,谈论中告知了对方她在医院的情况。
虞瑞叶把手机扔到一旁,掀开被子赤脚踩上地毯。
VIP病房所在的高层建筑没有遮挡,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完全享受到阳光。
明明隔条窄巷的街道就是热闹的街市,却完全隔绝了纷扰。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只要再早一点,或许父母就可以避开意外,她也不会觊觎属于别人的幸福。
她其实就是和那群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流淌着同样的卑劣品性。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足够让情绪把她吞没。
夜晚来临的时刻,闵玧其终于有空莅临。作为道歉——他用住院部大厅的公共钢琴弹奏起来新写的旋律。
虞瑞叶坐在地上,更准确说,是坐在闵玧其的外套上,双臂环抱着屈起的膝盖。
闵玧其的叹息轻得像雾:“怎么总是在医院见到。”
“现在我也和你一样了欧巴。”话说出口虞瑞叶就后悔了,那对闵玧其来说并不是什么愿意提起的回忆。
虞瑞叶很早就见过闵玧其,那时候他在小姨家楼下的便利店打工。虞瑞叶习惯补习班下课后去便利店逛上一圈,买上一罐续命用的咖啡。
除去一次偶然的“草莓蛋糕事件“,彼时两人最多的交集,是“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
那也是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只是想下楼吹个风的间隙,就目睹了意外发生的整个过程。
闵玧其整个人都被卷入车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