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物似乎预判到杜越桥的意图,不等她张口,一对类鱼近鸟的翅膀“唰”地打开,卷起一阵狂风,眼看就要直冲向天,岂料楚希微手中长剑更快,如银光闪电般射来,精准无误地刺穿妖物右翼。
妖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重坠地。
三人这才看清,此妖鸟身鱼尾,浑身鳞片在余晖映射下闪出橘红的光,活像个拔光羽毛、覆满鱼鳞的大鹌鹑。
看到的瞬间,楚希微脑中蹦出古书上的名字:
鳛鱼。
松溪峰护阵向来定期维修,寻常妖物进来不得,鳛鱼妖怎会出现在此地!
楚希微来不及细想,刚才她极速驱动飞鸿剑,本以为能一招结果这妖物性命。
谁料这鳛鱼竟忍着剧痛,拼命扑腾振翅,剑头就死死卡在密实的鱼鳞里,任楚希微如何驱动灵力,长剑都纹丝不动。
她心急如焚,不断加大灵力输送,意欲将飞鸿拔出,但她越是用力,鳞片收缩越发的紧。
鳛鱼更是疯狂扑腾挣扎,周遭地面被搅得一团狼藉,大大小小的碎石,伙同它身上的鱼腥鸟臭,如暗器般向三人飞溅过来。
“快跑啊你俩!剑回去再买一把!”
“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关之桃早吓得躲到远处的大树后面,见楚希微面对陷入癫狂的鱼妖,直着颤颤巍巍的手臂,不断给长剑输入灵气,好意提醒。
可是怎么能走,十几年来,娘的嫁妆被爹爹家蚕食殆尽,现如今能给她留个念想的就只有这把飞鸿剑。
那些个不长眼的下人骂她没娘,她就把飞鸿架在他们脖子上,目露寒光,吓得他们再不敢多嘴。
多少个无眠的夜,别人家女儿撒着娇要同母亲一起睡,她的床也不小,容得下两人共眠,但正因为太大了,所以总有一边是冰冷的,捂也捂不热,能陪伴入睡的,只有这柄飞鸿。
楚希微穷尽灵力灌输,蛮力对蛮力,反使飞鸿陷得更深,只剩一个剑柄露在外面。
而一直呆坐的杜越桥,此时头昏缓解,扶着桃树勉强站起来,意欲朝关之桃方向逃去,手臂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似有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
好像飞鸿剑不是刺在鱼妖身上,而是往杜越桥手臂里搅动!
一阵又一阵痛楚浪潮般涌来,她疼得无法正常思考,双眼紧闭,却诡异而清晰地看到楚希微充满泪水的眼睛,咬着嘴唇,魔怔般不停驱使长剑在鱼妖身上搅动。
肉被搅得跟饺子馅一样,血从伤口汨汨涌出来,但比这更让鱼妖,或者说是杜越桥恐惧的,是另一股冰冷刺骨的阴寒之气,好像是从海底深处传送而来!
“不要再动了!”
极度疼痛像无数个锥子,旋转翻搅臂膀的血肉,又从那血洞伸进根带刺的荆棘,一直捅穿天灵盖,反复穿刺,在她手臂和大脑之间来回肆虐。
“哑——”
杜越桥的嘶吼和鱼妖惨叫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向楚希微的耳膜。
楚希微耳鸣了,却不是因为杜越桥,而是鳛鱼,自爆了。
“嘭——”
成人大小的鳛鱼躯体,在瞬间膨胀、变大,鱼鳞片片立起,骨肉间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鳞片覆盖之下布满疙瘩的皮肉出现裂纹,眨眼间肉块纷飞,血淋如雨。
稍大的肉块在空中连连爆破,直至散成肉点子,和尘土混杂,区别不开。
楚希微全然不顾漫天的腌臜血块,脑中只有母亲留下的飞鸿剑,朝爆炸中心纵身一跃,稳稳接下飞鸿。
血雨终于落尽,两人这才想起昏倒在一旁的杜越桥。
“麦子,你别被吓死了啊!”
……
“杜越桥,醒了就起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杜越桥费力张开双目,等视线清晰,才看到海清和一个长须男子站在床前。
不是似月峰的床,她还在溪午峰。
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自然是八长老。
八长老见杜越桥醒了,乐呵呵道:“你这小娃娃可真有意思,溪午峰悬崖高百尺,你系根绳子就敢跳下去,那鱼妖还没打到身上来,你倒吓晕过去了。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胆子小呀?”
杜越桥刚想起身辩解,眼角余光瞥见海清目光如刃,好像下一刻就要举起板子狠狠抽她一顿。
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杜越桥怯怯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瞧两人动作。
“摘花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海清看向八长老,语气中的严肃并未收敛,“溪午峰护阵坚固,鳛鱼这等妖物潜入,你为何丝毫没有察觉?”
八长老比海清高了一个头,但面对她质问,反倒像比她矮了半截,目光躲闪,解释道:“宗主你有所不知,溪午峰法阵虽然坚固,但不是每一处都能维护到,总还留着些小径,方便弟子行动。这鱼妖或许——”
“或许什么?”海清猛地打断他,“照你的意思,这鱼妖还摸清楚了溪午峰的地形路径不成?!还是说——”
她目光陡然一厉,“是你溪午峰弟子故意放它进来的?!”
“宗主息怒,鳛鱼能游能飞能跑,说不定就是它误打误撞进来的呢!而且它也没伤到人……”
海清震怒,厉声道:“管它是飞进来的游进来的,还是你溪午峰弟子带进来的!马上给我彻查事情缘由,今后不许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溪午峰此前从未出过这种事情,两个外门弟子一来便引出祸端,指不定是她们俩带进来的呢。
看出海清对床上丫头的着急与关心,八长老不敢把心里想法说出来,连声应道:“绝没有下次了!”
回似月峰的路上,海清御剑沉默不语,板着张脸,周遭的空气经过她,仿佛直接变成冷风。
杜越桥坐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只在心里祈祷待会挨板子的时候,海清能下手轻一点。
到了似月峰,杜越桥麻溜地从海清飞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进屋,恭恭敬敬推开门,点上灯,然后拿出门后的板子,两手端着跪在地上,静候海清。
不知道海清压了多大的怒火,脸色阴沉满是愠气,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杜越桥手都举酸了,也不见那双腿有要站起来的迹象,只听得一阵阵粗气吸进喷出的声音,心中惶惶不安。
她揣测不出海清的想法,暗自叫苦还不如拿起板子痛快赏她一顿,免得内心被煎了这面,还要翻过去煎那面。
眼神在屋子里四处乱瞟,看到摆在门口的背篓,杜越桥大着胆子说:
“宗主,我背篓里还有几根簪子,您挑一只戴上,肯定好看!”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海清猛地一拍桌子,茶具震跳,她气得站起身,怒目圆睁。
“我给你时间反省,你倒好,不知从谁那学到阿谀献媚的把戏,拿什么烂花、簪子,献宝献到我头上来了!”
弟子顽皮嬉闹都不算什么,她唯独最讨厌献媚讨好的弟子。
明明都是十多岁年纪,光明磊落的不学,世故圆滑却学得有模有样,哪里有求学问道的样子!
盛怒之下,终于举起板子,使了十二分力气抽在杜越桥掌心。
“我问你,这一板,打的是什么!”
“打、打的是弟子献宝谄媚!”
手心火辣辣生疼,杜越桥忍着泪花,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喉咙分析自己的过失。
海清冷哼一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继续抽板子,“一件一件的,按先后说清楚!”
“打的是弟子不顾危险,执意下悬崖摘花!”
又是一板子:“第二板,打的是什么!”
“打的是弟子献宝讨好!”
“这是第三板子的事!”
杜越桥懵了,“啊?还有要挨板子的错吗?”
海清不语,只是一味地抽板子。
终于在挨了七个板子的时候,杜越桥说出了正确答案:
“打的是弟子畏缩,被妖怪吓晕了去!”
海清这才停手,将板子狠狠扔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天赋不佳,不能同鱼妖打斗,合乎情理,但你竟然吓昏过去,关之桃也是外门弟子,怎么不见她像你一样晕倒!”
“倘若你只是下悬崖摘花,我非但不会责怪你,还要高看你有胆量!谁晓得你这样胆小懦弱,让我脸面何存!”
“楚希微年纪比你小,却能临危不惧,提剑杀妖,你不觉得脸红吗?!”
杜越桥的脸适时红了,支支吾吾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混乱,怎样晕倒的一概想不起来,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剧痛。
海清还在夸别人家孩子,拿杜越桥和人家对比,越比越生气,转念一想,还好只是替楚剑衣教徒弟,气消了大半,便找理由安慰自己。
“她能斩那鱼妖,楚家的宝剑立了不少功。”
楚家?
杜越桥听到这个姓氏,才反应过来楚希微也姓楚,心中一动,“宗主,师尊和希微都姓楚,她们是一家人吗?”
“当然……”话正要脱口而出,海清立刻搪塞过去,“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吗?”
楚剑衣的楚和楚希微的楚,当然出自一家。
若告诉她两人是一家,海清忧心杜越桥会去给楚希微说道,怕那位大小姐知道了,不晓得会怎样对待杜越桥。
海清怒视杜越桥,恐吓她不要再追问下去,却瞥见她手臂上的镯子,青光闪闪完好无损。
不是说有危险楚剑衣能感应到吗?
今日之事,她是知道了不想来救,还是这镯子压根就没有传信的功能?
大话一堆、没有责任心的王八犊子!
只恐怕楚剑衣那个混蛋,再不会到桃源山认杜越桥这徒儿。
海清叹了口气,念及杜越桥被师尊抛下,还蒙在鼓里,实在可怜,便要她站起来。
“你师尊是谁,你知我知,叶真知道,桃源山再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杜越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不是跟宗主教我修炼一样,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对,跟似月峰有关的一切事物,不要往外说去。”
海清看她双手肿大如馒头,心软了些,道:“明日去找叶真拿点药敷上。”
提到叶真,海清忽然明白杜越桥摘花的目的,“叶真喜欢紫君子,你做的这簪子,也合了她心意。”
因杜越桥今天受了惊吓,手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海清取消了夜晚的修习,让她早早休息。
离平常睡下还有一个时辰,杜越桥翻来覆去,使劲回想当时到底怎么昏倒的,但绞尽脑汁,只能回忆起自己似乎从那鱼妖的视角,看到了自己,奇怪的事儿。
莫非是被鱼妖附体了?
她一阵后怕,想起来床底还有师尊留的话本子,上面记了些妖怪附体人身的怪事,便爬到床底摸索许久,终于找到那本泛黄的本子。
书摊开,正好翻到夹着《女体十三式》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