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夭阙一阵无语,却也着实拿这种“自然”力量没有办法。
“走吧。”顾灼青冷淡道,“不能耗在这里。”
“等等。”徐栩回头,在三人手上依次捆上了水圈,避免分开寻不到人,还特地强调进入漩涡后一定要顺着它的方向飘,“虽然我们不受水压的限制,但是流速过快在出漩涡的瞬间会将人的身体撕成粉碎,我也不能避免,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见两位少年点头,再三嘱咐后,徐栩才率先飞入外围。
手背传来温热,他甚至都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谁。
“我可不相信这水圈……”郝夭阙凑上顾灼青的侧脸,低语道,“一切得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是什么心绪在跟着前进的水流一起涌动,顾灼青没明白,却仍是在流速迅速上升的同时,翻手扣住了那悸动的来源。
漩涡中心的流速在以光速增加,眼前是打着飘的眩晕,万物都在此刻螺旋卷曲,偶尔快速刮擦过什么莫名鱼类连闪避都来不及。
他们就在如此高速的水流里乘上了跨入海面的直达“电梯”,再次浮出水面,对顾灼青和徐栩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可到底悬在徐栩心上的刺终究梗着,哪怕浮出海面。
因为她找不到来时的路,或者说,来时的路在他们头顶的海里,而他们已经被漩涡卷入了另一片相邻的海,两片海域在无穷的天边相交,消失在茫茫夕阳倾洒下的波光粼粼里。
“我这辈子对海估计都有阴影了……”徐栩颓废地漂浮在海平面上,连寻找两海连接入口的力气都失去了。
郝夭阙本是灵态,顾灼青又不受水压限制,两个人便纷纷翻出水面,站在海平面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触摸落日。
指尖晕染着点光,带一丝灼烫的温度,海风恰好不咸不淡地吹来,捎走了所有与世烦杂的声音。
连徐栩都安静起身,将手臂抵靠在海平面上,凝眸望向远方。
可能世间所有劳累的旅途,都只是为了观赏这最终的美景吧。
“你做什么?”
顾灼青侧眸,轻声问他。
食指和拇指搭成的简易相框,将他围了进去。“我想……”郝夭阙眨眼,按下了“相机”的快门,“记录一下。”
顾灼青的眸色很深,此刻郝夭阙的模样倒映在他眼里,竟泛出了些许微光,将那份深色染成了琥珀。光晕像一支画笔,给郝夭阙的侧脸打上了阴影,鸦翅般的睫毛轻闪一下,不知道扇动了哪颗情感拮据的心。
眉头渐缓打上结,顾灼青突然朝某个方向狠厉看去。
几秒后,他若无其事转回头,率先踏上了回基地的步伐。
隐在暗处的余凉破一愣,竟再也没上前阻挠他们的回程。
两海的交接处怪石嶙峋,外侧被从头顶的海平面落下的大瀑布掩盖得严实,偶有一两块巨石从刀削的瀑布口探出,犹抱琵琶半遮面,模样娇俏得紧。
徐栩撑开花翼率先飞上去探虚实,而他们两个被落在下面,闲着也是闲着,便去研究攀爬上去的可能性。
“你们在干嘛?”徐栩飞回一半路程,差点被倒挂在瀑布上的两个人影吓停心跳。她急忙抓住两人的手臂,运送到就近的洞穴里。
顾灼青给了个眼神,示意郝夭阙解释,哪想后者不知悔改厚颜无耻,指着自己就开始栽赃嫁祸。
“灼青学长觉得老师您动作太慢了,说我们爬都比您快,我极力劝说之下无果,只能跟上去避免学长出什么危险。攀爬中途时,我一眼便见那块岩石不牢靠,没料想学长一意孤行,非要将那块岩石当作踏脚之地,我一时不察,学长竟从天而降,得亏我眼疾手快接个正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栩,“……”
“你没有要辩驳的吗?”徐栩插腰问道。
顾灼青挑眉,眼角弯起一个弧度,“就按他这么说的吧。”
徐栩两手一摊,将瀑布顶端的构造说了一下。这里的海域其实是上面海域的延伸,瀑布水并不直接从岩石顶部倾泻下来,而是从天顶的一个断口细水渗漏,蜿蜒趟过堆积了几百年的积雪,点滴汇聚而成。
“如果单从海平面飞向天顶,两者之间似乎被人施了障眼法,上不到一半就会迷失方向。所以我们唯一能上去的通路就在水源头那块断口。你们绝对想不到一件事……”
徐栩神秘莫测道,“那雪是有温度的。而且根据温度高低,在通往水源的路上形成了一条不同地貌的阶梯。从沙漠沿线,到南极洲地,风积、风蚀、岩溶……我知识有限,反正你几乎可以看到全球的景貌,全被积雪覆盖了一层厚度。”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微缩了整个地球的倒影。
他们一路沿着水流向上游趟去,观两岸风景瞬息万变,一年四季分秒轮换,昼夜交替朝暮重叠,一台阶梯一场梦,至终百年须臾间。
任谁到了水源的尽头,都不禁感慨沧海桑田,原来是这番滋味。
他们找到这个断口处并不费劲,徐栩明显感受到来自余凉破的施压逐渐减小,到了这里,几乎察觉不到它的任何气息了。没有了阻挠,他们的回程变得格外顺利。
“嘶……他倒是会享受。”
糟哥嗅了嗅鼻子,“嗯?鸡汤?”于飞拍掉糟哥的贼手,从半空抬起身子,离了郝夭阙的床边,“奇怪了,他不是留下照顾灼青么,怎么该照顾的人反而不见了。”
“嗨这有什么,估计灼青病好了出去溜达,他就趁机偷个懒呗。”糟哥半边身压在矮桌上,翘着个二郎腿使劲抖。
“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操心,跟个老妈子似的。”迎面一道拳风袭来,糟哥吓得哇哇乱叫左躲右闪,于老妈子哼哼两声,在无尽求饶声中收起了硬汉的铁拳。
两人本想着务农结束来探望探望病患,结果人没见着跑了个空。但是人都不在宿舍,能跑能走能溜达,说明这病也好的八舅不离十了,这俩算是宽心,心安理得跑食堂吃饭去了。
“这会儿食堂还有什么好菜,我们吃烤串去吧?”
“还不是你,人家结束恨不得插上两根翅膀搁食堂啄食,你一溜烟就跑来关心好基友,还把我这瘦弱的小身躯拉来当陪客,要了命了……”
“……你去不去?”
“请客。”
“……晚点,翻墙出去。走吧,回寝室吃点泡面垫垫。”
两人密谋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失了响,床上那黑羽长睫才颤动几下,唰的一下掀开了一阵风。
“什么时候翻进来的?”郝夭阙笑问。
顾灼青探身从里侧拉出干净的衣服,刚好被郝夭阙半身压着。
他伸指戳戳那人的腰侧,不咸不淡地看了人一眼,“让让。”
郝夭阙翻转身躯,将头支在半撑的掌中心,假模假式地垂眉叹气,“唉,好歹算是过命的交情,还是如此生人勿近冷冷冰冰,心寒啊……”
他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顾灼青心想。
明明与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比于飞还多,明明同他说的话超过了所有人的总和,明明待他同旁人有太多区别,他还是觉得不满足吗?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抓衣摆的手停了下,顾灼青歪头疑惑。
自己竟将郝夭阙和其他人分了类……
郝夭阙见过无数次顾灼青光着膀子的模样,在那栋三层小楼里,却也是第一次觉得,见顾灼青换衣服是一件难熬的事情。
每当他的衣角从腰线处掀起一寸,那张因发烧而改头换面魅惑众生的脸,便在郝夭阙的脑海里清晰一分。
他醒来的瞬间确实有怀疑过所有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可手里的布魂袋不允许他质疑,那个温柔的如几秒前刚印上的吻,也让他舍不得质疑。
不过恍神间,顾灼青已经将干净的衣服置换。
“喝鸡汤吗?”
顾灼青有些许感慨,在现实世界里,问出这句话不过几个小时前,而在溟戈漠壁,他们几乎滞留了快一个星期。
大红塑料袋被一层又一层拨开,铁勺、筷子、盆,最后才露出搁置了良久的汤底和大块鸡肉。
无论再美味的食材,放凉便损失了一半的精髓,另一半在于品尝者对这份食物有多大的热情。不幸的是,顾灼青对任何食物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吃饭于他不过一个任务。
郝夭阙将手背靠上碗壁,“有点凉了,你别喝了免得拉稀。”
铁勺的顶部有些许锈迹,顾灼青搓了两下没刮开,便也随它去了,拿着叮叮当搅了两下碗底,浓郁的汤汁便被送进了口。
“你昏睡的时候那老汉送的,炖了一中午……”
郝夭阙没说话,看着顾灼青慢口细尝着这份心意,突然觉得他这性子矛盾得很。
于人面前到底是冷言冷语,可背后总是能做出一些窝心的事,不是给外人看的,而是他就想这么做。
他又觉得很庆幸,如若不是这种心肠,哪会有人真在午夜捡个麻烦回家。
“哎,晚上请你撸串,去不去?”
“为了什么?”
郝夭阙夺下他的手腕,一口咬在鸡腿的齿痕上,“给于飞学长助助兴。”
嗖嗖嗖……
三道黑影在平地上穿梭,速度之快唯见一道残光闪过,转瞬埋入了黑夜的伪装中。
巡逻教官揉了揉眼,嘟嘟囔囔跟身旁的队友抱怨,每年都来这么一拨兔崽子,娇生惯养的,打又不能打,随便站几分钟就哭天喊地的,训他们一天真他娘累,哎润喉片你们采购了没,每年这个时候吃这就他妈跟吃饭一样……
队友应和两句买了买了,随后笑骂你他妈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比他们还逊,班长少骂你了?少打你了?我看你就是哈巴狗跟着跑肚的,只图个嘴。
“我他娘至少还知道纪律,你就瞅着吧,这俩星期准能逮一拨溜出去的耗子。”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大概再飞逝了五六分钟,那群躲在草丛里唧唧叫唤的耗子才探出两根雷达似的头发丝,左右晃荡两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才悄咪咪爬上了灌木顶。
“皮斯皮斯皮斯,走了没?”
喉尖恨不得将气音压到最低,老钱是个胆小的,要不是没抗住于飞和糟哥的威逼利诱,他才不会在午夜正当头的时候跟着这帮“小混混”出来浪迹天涯。这都是“杀头”的买卖,他小命可糟践不起。
可惜啊可惜,刀架在脖子上都能威武不屈的英雄汉,奈何为了一包辣条折了他五斗米都压不垮的腰。
你可拉倒吧你,糟哥对着他的惋惜之词翻了个冲天白眼,“要不是于总说请客,谁拉得动你两百斤的身躯。”
“别胡说。”老钱抖抖身上的肥膘,“一百八儿,多一斤我跟你急。”
于侦查哨弯下身子,手一摆,没理两只快吵翻天,又怂得不敢发声的耗子率先向前开了道。
基地的大门并不高,平时都会站着两个教官把门,午夜轮班,所以要想大摇大摆正大光明从正门出去那铁定是行不通的。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翻墙。
紧靠着后山的那片矮墙已经被岁月剥蚀的不成样子,早已露出红黄的砖色,往上就是被几圈尖刺铁丝草草拦住,能不能逮着耗子另说,反正样子要做一做。
早在他们以前的几届新生似乎对这种事并不陌生,铁丝被加固了一层又一层,奈何还是架不住那些踊跃想往外蹦的年轻之心,三两下就被他们拿着家伙拆除了。
“哎我记得高一那一次翻出去,这铁丝还没这么好拆的。”
于飞自个儿暗自揣摩着,冷汗唰的就从额角淌了下来。
不得不说……
“老钱……你真该减肥了……”
糟哥和于飞紧绷着腮帮子,一人一只手都够吃力拉上这一百八的肥膘。奈何上不了墙的好汉还颇为自豪,毕竟这都是他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资本嘛。
“喂,干嘛呢。”
啪嗒,一道灯光打在了老钱身上,打懵了墙头蹲着拉锯的两人。
糟哥和于飞二话不说撒开手,嗖嗖两声跳下墙抛弃了革命战友。老钱瞬间抱头蹲下,刚刚淋漓尽致的骄傲全在此抛却,活像个犯罪分子抓捕现场。
时间似乎禁止了几秒,突然一阵爆笑袭击了蹲在墙外倾听里面动静的两双耳朵。
于飞,“………………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