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周,秋意更浓了些,时衿特别喜欢云淡风轻的季节,即使每天都要在久声加班到十点钟。
久声来了几个新人,都是苏大外语系毕业的,纪柠手头忙不过来,便把新人都交给时衿带了。
学妹乖巧笨拙,笨拙又勤快,她常气得无语凝噎,却舍不得多骂一句,几个人小姑娘因此很喜欢围着她转。
故时最初选在蔚远大厦是因为经费不足,蔚远在郊区,水电租金什么的比城里便宜一倍还多。现在工作室有了起色,顾筝弦手里也攒下不少钱,早就惦记着把故时重新迁到时代大厦这边了。
于是挑了个周末,和时衿一起去时代大厦挑户型。
装修时请了原来FPT的设计师团队,风格和原来基本无二,就是把原来半透明的办公室玻璃换成不透明的了,又给屋里多放了几盆绿植。
之前选蔚远还有个旁的原因,久声科技的大楼就在蔚远旁边。顾筝弦曾盼着能和时衿一起上下班,后来发现时衿的工作特殊,成日天南地北地跑,也不在公司多待,所以她回迁故时的决定,才会做得这么干净利索。
故时重新开张那天,爱萍特意从大老远赶过来讨喜气儿,姨姥姥眼疾恢复得不错,爱萍便前后看顾着,带她一起来了。
见着小孙女事业有成,小孙女朋友更是精明干练,爱萍一度想哭,又好面子,揉了两把羊毛卷,嘱咐二人不要忙得顾不上吃饭。
在小辈的事业上,她已经帮不上别的忙了,偶尔出口一两句叮咛,也是她千挑万选的心里话。
秦宿泱从比利时回来以后,便和顾筝弦几人天天泡在故时下午排练室里练走路。倪诺偶尔……不,经常去观光。
有时碰到纪柠来帮忙,她便一时忘了来此的目的,和纪柠挨着有说有笑,等秦宿泱收工猜想起来走。
再后来,她来故时的目的变成了偶遇纪柠……
*
顾筝弦好喜欢这样的日子啊。
充实而有奔头的忙碌,每一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从前在南景,她无聊极了,常问自己每日晨省昏定的意义是什么,她既不能像父亲一样纵横官场,也不能像兄弟一般骑马围猎。她只需缝漂亮的花,烹清甜的茶。那么除此之外,活在这世间,她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如今她知晓了。
南景之后千年,在这个纷繁复杂社会里,女子也能有自个儿的价值。
她们可以像她这样,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世界人看,或是像时衿和纪柠,学不同的语言,发声给世界人听。
这个时代的女子少有条条框框的束缚,或如倪诺和夏然那样大大咧咧,或如纪柠和安若锦那样雷厉风行。
总之,人生便如提笔写字,或横或竖,画山花草,无论好坏,落笔都是作品。
十一月“默光”这天,久声正好接了活动主办方法语同声翻译,负责人是时衿。
顾筝弦那边要提前去联系准备,就带着秦宿泱坐了头班飞机先走。时衿本来想带手下三个小徒见见世面,正好纪柠有课去不了,就当路上陪她了。
几人的飞机比顾筝弦那趟迟半天,落地时顾筝弦正好忙完,主办方派来送她回宾馆的车和时衿几人的刚巧遇上。
顾筝弦一直觉着,偶遇是古往今来最最浪漫的词语。
自早晨落地法兰克福,她便一直没关注手机里的信息。一方面是秀场忙着走不开,另一方面,她和时衿这段时间各自忙碌聚少离多,她想制造一些不期而遇的浪漫。
偶遇的另外一种表达,叫作心照不宣。
时衿这边不忙,却也忍着未和顾筝弦报备自己的行程。直到两人在陌生的国度,在两辆不同的车里,同时摇下车窗,同时与对方对视一顺,心照不宣变成了具象的场景,场景里是两个盛装出席的姑娘。
时衿先下车,正在后备箱取行李的时候,顾筝弦却抢先一步接过,利索地抬起拉杆道:“我帮你拿。”
这种感觉妙极了,生分却暧昧,暧昧而羞涩。见时衿不晓得如何回应,顾筝弦递了手上去:“你拿着我。”
时衿因她“拿着”这个形容,没忍住噗嗤一笑,而后一手拢住大衣,一手塞进顾筝弦的指缝里,与她紧紧相扣。
这双手她惦记好久了,在两人各自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她吻过顾筝弦惺忪的眼皮,贴过她熟睡的后背,搂过她做饭时的腰肢,却未与她像这般十指相扣。
女友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箱子,踩着高跟鞋走在前,她穿着皮鞋,一手拢住大衣,一手牢牢牵着她走在后。
她捏了捏手心里的温热,顾筝弦回头望她一眼:“怎么了?”
“走慢点。”时衿小声道:“你腿太长了,我跟不上。”
顾筝弦心领神会地弯一弯眉眼,放缓了速度,半步叠半步地走,将二人并肩的时间刻度尽可能拉长。
真浪漫。
秦宿泱裹着一身黑羽绒服,里面是顾筝弦设计的时装,踩着棉拖,手里拎着高跟鞋,身后是时衿的三个小徒,叽叽咕咕聊八卦。
突然,她有些想念夏然了。
主办方知道顾筝弦和时衿的关系,本想安排在一间房里,后来又担心人家背后蛐蛐儿他们不阔气,于是很精明地定了面对面的房间。
正好,主办方不知道时衿带了小徒过来,三个姑娘便热热闹闹挤在时衿房里,时衿睡在顾筝弦房里,秦宿泱睡在隔壁,就着月色打了一通长途视频。
一首奏鸣曲的铺设有多长呢?
是自玄关到客厅的距离,还是自客厅到卧室?都不是。关上门那一刹,奏鸣曲便敲了第一下音锤。
第一声落在Do。
时衿背靠着门,顾筝弦一手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搭在她腰上,将蓄意已久的柔情蜜意轻轻落下,换来较之浓烈十倍的吻。
顾筝弦停下,润津津注视着时衿,小声道:“有些吵。”
在这儿不行,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法专心。
“先进去。”时衿回答很轻。
第二声落在Sol,随之是七和弦。乐谱上跨了八度,现实里,是自指尖到指尾的距离。
顾筝弦的高跟鞋磕在地上,她认真瞧着时衿的眉眼,目光顺着鼻梁往下,缓缓落在唇上。
她轻吻花瓣,唇脂的清甜在鼻端散开,接着便是一种久违的,令她神魂颠倒的香味。
未接续下一步动作,顾筝弦又停下。
时衿睁了睁迷离的眼:“怎么了?”
“你明日,是站着还是坐着?”
时衿一愣:“我……坐着的。”
“好。”她并非故意停下,只是明天有重要场合,担心时衿会站不住。
顾筝弦一贯是个细心的姑娘,在时衿这句应答之后,才敢倾注身心将这节和弦敲下。
方才说这是指尖到指尾的距离,一小节结束方知,是时衿的呼吸自规整到凌乱的距离,如今还差半个音调。
顾筝弦是最有天赋的演奏家,能够根据听众反应的节奏,调整落键该轻还是该重。她知晓听者要求颇高,需得将八度完整地衡量出来,少一度都不行。
于是她一手捂住温热,一手忖度好那半指的距离,清声问:“我放到底,可以吗?”
时衿粉着脸,声音不大清晰,咬字缺不含糊:“可以。”
最有灵气的听众,最能清楚的说出自己的需求。
奏鸣曲弹了半首而已,你方唱罢我登场,余下半首,留给未来的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