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塔蒙执意将她们一路护送至特工学院门口，因为他担心凭岳子枫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保护不了灵千叶和谢雨熙，对于自己的水平，岳子枫倒也没多争辩，他只是看了看灵千叶然后对塔蒙说，"你刚刚没看到吗？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灵千叶笑起来，她耸耸肩，看向岳子枫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犹疑。

谁说少数派的苦难更悲惨呢？虽然15岁之后，灵千叶一直将自己的悲观归咎于"混血"出身的稀有，但也正是这种所谓的"稀有"，才让她在那段旅程中和岳子枫迅速拉近了距离。

和灵千叶一样，岳子枫的母亲也来自灵界，她是豹身塔胡人，曾在隶属于圣锣家族的灵界最强军团——圣护卫军服役，一次，岳子枫的母亲在人界执行任务时受伤，她在医院里认识了岳子枫的父亲——一名人界外科医生，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两年后，岳子枫便出生了。"那现在呢？你妈妈还在人界吗？"灵千叶问出这个问题后，岳子枫扭头看向了窗外，不知道，他回答，我们很久没联系了，灵千叶点了点头，接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妈在灵界，我弟弟被降灵之后，她和我爸就离婚了。"

——这种时候，话一定要说得轻松，绝不能故作深沉。

不出所料，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岳子枫的兴趣。

"你还有个灵族弟弟？"

"嗯，9岁，是个影鬼，我很讨厌他。"在岳子枫面前，那些"恶毒"的话似乎更容易说出口，"说实话，有时候我更希望出生在纯血家庭，小时候认为有个灵族母亲很好，但越长大，越发现自己其实不伦不类......"

"我也是。"

生平第一次，灵千叶发现在她说出那些独属于混血小孩的烦恼时，岳子枫很容易就能感同身受——灵芽草、明心亭、血灵测试还有灵籍条例，在那些词语出现的时候，岳子枫总会在第一时间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接着她将那些无奈的后续补充完整。

那也是灵千叶第一次看到他笑。

岳子枫的笑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一头欢脱的小狮子迫不及待想要扒开雪豹的皮毛钻出来，他还有一颗酒窝，只在笑得最放肆的时候才会陷进去，他放松的时候甚至会咧嘴笑，露出一颗虎牙笑眯眯地看着灵千叶，那时，他埋在阴霾里的琥珀色眼睛也会泛起光泽......开始时，灵千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额头、眼眶还有脸颊都是肿的，担心自己的样子会很狼狈，但到了后来，他们越聊越投机，灵千叶便也顾不上那么多，开始和岳子枫有了更多眼神上的交流。

他们还聊起了格斗，过程中灵千叶几次想提及"雪豹"，但她又担心这样会有些唐突——如果让岳子枫知道自己关注了他那么久，那他们逐渐熟络的关系会不会又被迅速拉远？最后，她只是说她看到了岳子枫在格斗课上的表现，觉得他应该有很强的格斗基础，那时候，她很担心岳子枫用同样的话来恭维她，因为那样就说明他一定在说谎，但还好，岳子枫只是说，那天自己的对手都不强，"不过，要是哪天在格斗课上遇到，你不会像刚刚暴揍那个影鬼那样来揍我吧？"

灵千叶笑着低下了头，"应该不会。"她说，"因为那样我也会很惨的。"

最后，灵千叶拖着昏昏欲睡的谢雨熙，在即将抵达宿舍前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格斗场夜训？"

岳子枫先是愣了一下，灵千叶心上立马敲起了鼓，"我只是问问，不方便就算了。"

"倒不是不方便，我本来也是想着今后喊你一起夜训的。"岳子枫说，"只是你伤成这样，都不休息一天吗？"

灵千叶放松地笑了，拽着谢雨熙的手一下子脱力，吓得她急忙揽住谢雨熙的腰才把她重新扶稳，转过头，灵千叶压低声音对岳子枫说，"我没事的，我了解自己，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好，那就明晚八点训练场见吧。"

"好，明天见。"

象征性道别过后，岳子枫转身的动作却有些迟疑，他看向谢雨熙，再度小声和灵千叶确认："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灵千叶点了点头，"我可以的。"其实，为了能站在楼下和岳子枫再多吹一会晚风，灵千叶觉得她还可以这样拖着谢雨熙站上几个小时，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关于童年、关于身份的困惑、也关于雪豹，但她同时也觉得，那些矫情的废话很可能会把岳子枫吓跑，用温兰的话来说，"美好应终止于最美好的时刻，这样才能留有余味"，于是，灵千叶举起左手上那一大兜子药和岳子枫说了谢谢，她说谢谢你和塔蒙今天帮了我们，也谢谢你跟我聊了这么多。

在那之后，岳子枫点了点头，他说快上去吧，于是，灵千叶拖着谢雨熙转过身，再没回头地走进了宿舍大门。

那天晚上，安顿好谢雨熙后，灵千叶没吃安眠药，她放任自己躺在床上，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味遇到岳子枫之后的一切，她甚至开始将回忆倒放，重温起她第一次在车站见到他时的情景，她在心里将那些想要和他谈论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幻想着他听到这些话时的神情，幻想着他会如说些什么，就这样，当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一样的白，灵千叶依然毫无睡意。药劲过去，周身的疼痛再度蔓延开来，灵千叶推开谢雨熙的门，将水和止痛药放到她的床头，然后自己也吃下一片，随后，在药效的作用下，她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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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千叶是在正午醒来的，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痛感以各自的节拍在她的腰、手、肩膀、脖子和头上疯狂奏鸣，拖着这样糟糕的身体，她开始怀疑自己和岳子枫相约夜训的决定是否正确。走出寝室后，谢雨熙围着灵千叶确认了很久，她说自己在灵千叶熟睡时溜进她寝室好几次，以确认她没有昏迷，接着，谢雨熙又从烤箱里端出一大堆食物，有补血的、有安神的、有平衡营养的，作为温兰的女儿，灵千叶当然知道这些功能不过源自其中添加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仙灵香料，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吃得很开心，她们一边吃一边聊起昨晚的事，也是那时，灵千叶才知道谢雨熙之所以出现在离约定地点那么远的地方，是因为看到了一个神似苏若的人。

尧苏若是个奇怪的人，除了谢雨熙之前提到的"偷面包事件"，灵千叶还发现她会在格斗课上打假赛。

当时，尧苏若的对手是一个高大健壮的长发男生，因为又高又帅，在灵史课上见到他时，灵千叶留心记下了他的名字——陆寻鹤。

起初，陆寻鹤摆出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准备姿势，看上去有一定格斗基础，他开始靠近苏若，接着抬腿飞踢上她的肩膀，但陆寻鹤的腿很长，灵千叶眼看着他的小腿就快撞击上苏若的头，后者竟一个扭头、单脚发力，整个人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轻盈地趴倒在擂台边沿，直到哨声响起，助教宣布陆寻鹤获胜，苏若才慢吞吞地从擂台上爬起来。

"苏若的对手好强啊。"那一刻，谢雨熙发出这样的感叹，灵千叶没有接话。

她很肯定，苏若是故意输掉的。

在陆寻鹤抬腿的那一刻，苏若明显是有所准备的，她本可以躲过那一击，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对手的小腿近在咫尺，然后以不到两毫米的距离躲过攻击，精准地倒在刚刚超出边界线的位置......

苏若为什么要这么做？

根据祝柠教授在迎新典礼上作出的课程说明，只有累积格斗胜场、提升积分，才有可能在第一学年的下半学期升入高级格斗班、学习更高阶的格斗技巧，而等到学期末，升入高级格斗班就是学生最好的名片，这意味着他们的格斗水平在学院内位于上游，也就更有机会和优秀的同学组队参与团队赛，可以说，累积格斗胜场是特工学院第一学年最重要的事，而尧苏若本是拥有和对手周旋的能力的。

直到今天，灵千叶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谢雨熙倒是没多想，她说自己当时的声音很大，既然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回应，那她就一定不是苏若。

"对了。"谢雨熙说着站起身，从厨房的岛台上拿过两张纸，将其中一张递给灵千叶。

灵千叶瘫在沙发上仔细看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实名调查问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