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来的？"

"今早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谢雨熙说着蹭到灵千叶身边，"你看看，这上面的问题奇怪的很。"

于是灵千叶一条条看过去。

——你是否认同灵族是比人族更高贵的种族？

——你是否支持圣锣家族在诀度议会享有一票否决权？

——你认为迷雾是否存在？

——你是否认为人界政府是圣锣家族在人界建立的傀儡政权？

......

的确，正如谢雨熙所言，这张问卷上的大部分问题都是很难进行公开讨论的，因为大家都清楚，关于种族、信仰与政治，一言不合就会引发一场骂战，也正因此，这张问卷激起了灵千叶极大的兴趣。

填写问卷时，灵千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

"问卷只有两张？"

"是啊。"谢雨熙用圆珠笔尖在问卷抬头点了点，"这里写了我们两个的名字。"

"没有苏若的？"

得到谢雨熙否定的回答后，灵千叶当下认定，这是只有报名灵史探讨小组的人才会收到的问卷，联想到祝柠在灵史课上的精彩发言，灵千叶开始奋笔疾书，她决定不再顾忌所谓的"政治正确"，彻底放飞自我。

晚些时候，她们投递完问卷，决定返回寝室休息，那时，灵千叶窝在沙发里，看着阳光在谢雨熙发顶抹上一圈金黄，内心涌起一阵感动——她还是不敢想象，如果昨天自己晚到一分钟，或是没能坚持到岳子枫和塔蒙出现，谢雨熙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一副岁月静好地认真看报，虽然她脸上和手上都挂了点彩儿，但灵千叶很清楚，这些伤很快就会愈合，更重要的是，她还可以抱怨、说笑，还可以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还可以专注于报纸上那些其他人的故事。

但回想起那场血腥的战斗，有件事始终在灵千叶脑子里挥之不去......

仔细想来，从灵千和到灵族混混，每当有人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施放灵术，她都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先是让人酥麻的寒意，接着是短暂的头晕、心悸，而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她的身体就像是受到了某种隐形的斥力，会下意识朝灵术降临的相反方向闪躲......

这就是祝童教授所说的"感知"吗？

带着疑惑，灵千叶将这种感受说给谢雨熙，又在当晚夜训时讲给了岳子枫，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和她相似的感受。谢雨熙说，施放灵术时引发的灵子聚集对她而言是一种美好的体验，相较斥力，她觉得那更像一种引力，哪怕对方的灵术对她而言意味着危险；岳子枫则表示，哪怕是儿时第一次见到塔蒙或是母亲使用幻形术时，他也没有产生灵千叶所说的这种感受。

"你感受到的寒意，应该是风吧......"岳子枫靠在格斗场的玻璃窗边，认真分析道："灵子聚集会带动气流，从而产生风，尤其是影鬼使用瞬现术的时候，因为灵子需要带动组成他们身体的分子进行远距离快速移动，产生的风也会更强烈，但斥力又该怎么解释呢？"

岳子枫话音刚落，窗外突然降下一道闪电，那时，一串数字伴随闪光出现在灵千叶脑海......

——0.03。

"那个人说，我的体质与灵子相斥......"

岳子枫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在灵千叶对面坐了下来。

"人界空气中的灵子浓度大概只有4%，到了灵界，这个浓度会上升到15%，安装了聚灵环的地方甚至可以达到20%，但你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她的血灵浓度就在20%以上，所以你大部分时候也不会感觉到不适......"

——"但是当灵族人施展灵术的时候，空气中的灵子浓度能在几秒钟内飙升到50%......"灵千叶接着岳子枫说下去，"而我的身体习惯了低浓度的灵子环境，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产生这么强烈的不适感？"

"这样就说得通了。"岳子枫说着站起来，双脚弹地挂上一旁的单杠，像条蛇一样在上面翻来荡去，"所以，灵千叶，你感知灵子的能力是一种本能，甚至不需要刻意练习，你真的太可怕了......"

灵千叶笑起来，谁能想到，被自己嫌弃了小半辈子的稀有体质有朝一日竟然还能成为优势？骤雨倾盆，某个瞬间，灵千叶仿佛看到细密的雨丝渗透过天花板、滴滴敲打在橙红色的沙袋上，它们洗礼过训练厅的混凝土地面，宁静地翻涌起河流，逐渐将面前这个无趣的世界颠覆、淹没，想象着这样的画面，灵千叶感到一阵兴奋，她跳上岳子枫对面的单杠，跟着他一起在上面荡起来......

"岳子枫，原来你还是个商人。"扒在单杠上，灵千叶笑盈盈地看向岳子枫。

"嗯？"岳子枫停下翻转的动作和她对视。

"你不是卖药的吗？"

岳子枫立刻会意，"千叶小姐需要吗？我这儿的灵剂物美价廉。"

"我听听多少钱？"

"给你一瓶400。"

"平时卖多少钱？"

"给别人都是一瓶500。"

"外面卖300，你这卖500？"灵千叶双臂用力将身子支起来，一脸不可理喻。

"我还要养活塔蒙呢，不过千叶小姐要是愿意加盟的话，我可以把他踢掉。"

灵千叶盯着岳子枫看了一会，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天晚上，伴随着雨声和雷鸣，他们并没怎么专心训练，而是以各种姿势挂上单杠、或是推搡着沙袋互相插科打诨。

一直以来，灵千叶都觉得她的身体里住了两个自己，一个敏感脆弱，另一个幼稚顽劣，遇到谢雨熙之后，她的包容让灵千叶敏感的那一部分得以展现，她终于能说出那些痛苦，直面自己的脆弱；而和岳子枫在一起时，那些挣扎又总会在谈笑间被轻松化解，她幼稚的那一面自然而然地暴露了出来，和他的松弛相得益彰。毕竟，没有哪个人比岳子枫更能理解她的处境，所以，当岳子枫说"没什么"，灵千叶也会自然而然地相信，是真的没什么。那些挣扎与怀疑，就像擂台上被雪豹一一化解的招式一样，似乎只要他们下定决心，就可以轻松摆平。

晚上十点，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寝室后，谢雨熙举着《紫金晚报》和灵千叶分享了一则新闻，新闻的标题十分吸睛："三名旅客神秘失踪，灵界警方拒不作为"，但等灵千叶阅读完整篇报道，又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对谢雨熙说，"灵界的规矩是失踪一星期才能立案，这几个人多半是跑到没有电话亭的地方去了，应该过几天就能找到。"

事实上，人界政府和圣锣家族几乎每年都会发出警告，凡是自助游玩灵界的人界旅客，都应该雇佣至少一名当地导游，否则人身安全将很难得到保障，尤其是到了灵界北部那些几十公里都找不到一个公共电话亭的荒僻地界，失联上十天半个月的都大有人在，但谢雨熙却说，这已经不是这个月第一次有人失踪了，而且，这则新闻让她联想到了昨晚那个影鬼说的话。

"他说他知道一个秘密情报，说像我这样的白种，很快就不能进入人界了......"谢雨熙说着指向报道中的一行字，"然后你看，这里有写——由于此类事件在人界引发的激烈反响，人界政府正和诀度议会密切协商，计划颁布一项新的《人族入灵条例》，相关领域专家认为，新条例极可能增设更多禁区、提高出行人数下限、强制要求配备导游以保障人界旅客的安全，但据知情人士透露......"读到这里，谢雨熙放慢语速，微微抬高了音量："短期旅行签证很可能会被取消，这意味着观光、游玩在今后将不能作为人界旅客进入灵界的理由，纯血家庭进入灵界将变得更加艰难......"

听完谢雨熙的话，灵千叶陷入沉思，"可就算短期旅行签证被取消，这个决定也是人界政府做的，一个影鬼混混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重点就在这儿！"谢雨熙的神情变得严肃，像是发现了某件惊天秘密，"如果失踪的游客是被灵族人绑架的呢？如果进入灵界的游客一个接一个失踪，那人界政府除了限制旅行还有什么办法呢？"

"可这说不通啊，虽然他们确实有绑架旅客的能力，但旅游业是灵界第二大的收入来源，限制人族入灵旅行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但那些五花八门的阴谋论你总听过吧？"谢雨熙将声音压低了，"一些灵族人认为，人族游客身上携带的化学物质会污染灵界的水源和空气，而且，这些化学物质被灵族人吸入后，还会杀死他们体内的灵子，进而压制灵力。"

"离谱，但这样的人灵界警方不是一个也没抓到过吗？"

"是啊，但我看过一篇精灵族学者发表的文章，他说像学院镇、旭千城、仙水湾这样人界旅客密集的地方，空气中的灵子含量确实在逐年降低......"

——"咔哒！"

谢雨熙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把她们吓得浑身一颤，两个人齐刷刷朝门口望去，就看到尧苏若怀里抱着一摞书、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了门前。

"苏若你淋了好多雨啊......"谢雨熙说完，从沙发上爬起来，她来不及穿鞋，一路踮着脚走过去，将一条毯子披到尧苏若的身上。

"谢谢。"尧苏若显然注意到了谢雨熙和灵千叶脸上的新伤，但她没多过问，只是捧着书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灵千叶叫住了她。

"苏若，你昨晚去哪儿了？"

感受到灵千叶语气中的压迫感，谢雨熙有些紧张地看向她。

"昨天晚上吗？"苏若转过头，看到正朝她走过来的灵千叶，脚步下意识后退，"我在图书馆。"

"你在图书馆干什么？"

"看书。"苏若目光下视，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灵千叶认为她在说谎。

"你确定吗？你昨天真的没去旭千城吗？"

看着尧苏若唯唯诺诺的样子，灵千叶实在火大，谢雨熙视力很好，灵千叶认为她不太可能看错，而如果昨天那个人真的是尧苏若，她至少不该在谢雨熙面临那样的处境时袖手旁观，因为那毕竟是谢雨熙，是整个特工学院里对她最好的人。

谢雨熙凑过来挽住了灵千叶的胳膊，但灵千叶依然注视着面前的尧苏若，也是那时，某种似曾相识的眩晕迎面袭来，心跳加速，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混沌，灵千叶听到谢雨熙和尧苏若说了什么，后者转身离开，她松开谢雨熙的手，跟从着直觉、摇摇晃晃走向了沙发，休息片刻后，才逐渐缓和过来。

——又是那股斥力。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灵族人、也没有风。

这一次，那股力量不像之前那样强烈，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持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雨熙没察觉到灵千叶的异样，她坐到灵千叶身边，又和她说了一些什么，但灵千叶没留意，她仍沉浸在刚刚的那种古怪感觉、以及紧随其后的困惑当中，也是那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门缝前面多出了一张字条。

谢雨熙走过去，念出了上面的字：

绝密

明晚八点，学院堡608号教室

灵史研讨小组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