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陆卿起身径直走向衣柜,拿出赤金色的朝服,声音听不出是何情绪,“你似乎知道孤的很多事情。”
“若我说此去危机四伏,殿下愿意信我吗?”谢一舟看着他的背影问。
陆卿没说信与不信,他转身来到屏风后脱下外袍,将那层层叠叠厚重的朝服一件一件穿到身上。“哪怕暗藏杀机,孤也要去。”
他没等谢一舟追问,又淡声说:“纵然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无数次。只要孤还是太子,就不会有人安分。而且一味地避其锋芒,并非孤的性格。”
谢一舟无奈笑了一下,不劝了。
陆卿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再清楚不过。何况这次有自己在,也不会再让他重蹈覆辙。
他很快换好了朝服,谢一舟还是第一次看他穿这样鲜亮的颜色。都说少年鲜衣怒马,这身赤金色绣着蟒纹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风流俊逸。
他几步上前,从屏风上拿起毛巾,替他将半干的头发彻底擦干。陆卿起初没反应过来,等他擦到一半想要挣扎,却马上被谢一舟按住了肩膀,“别动,再拖下去就真的赶不上了。”
他只得撤回了手,实际上谢一舟擦得他很舒服,生理上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甚至诡异的有一些熟悉……仿佛这样的行为在他们之间经常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
“好了。”在他出神的时候,谢一舟已经替他将发冠戴上,插上了固定的金簪,“殿下,你看我这头发束得怎么样?”
陆卿回过神来,抬眸看了一眼镜子,居然意外的束得很好。“……很不错。”
谢一舟看着镜子里对视的两人,忍不住轻笑起来,“这幅情景,倒是让我想起了张敞画眉的典故。”
“你……胡说什么。”陆卿耳根发红,唰地一下起身将他推开,直往门外跑去。
他一边疾步而走,一边心里气道,拿夫妻情深的典故来形容,此人也太无礼了!
这样一通闹腾,原本就耽搁了一些时间,紧赶慢赶到的时候,宴席中已经坐满了人。
王婕妤是七皇子的生母,在席间本应春风得意,可她在瞧见陆卿的时候却下意识不敢看他。抿了一下特意上了口脂的唇才勉强笑道:“殿下……怎么来得这样迟?”
陆卿还未开口,席间的宁王立刻善解人意地起身拱手:“婕妤有所不知,今天皇兄被师父罚练了一百遍剑招,想必是累着了,所以姗姗来迟。”
“是吗?”坐在梁文帝身旁的郑贵妃垂首看向陆卿,话中带着隐隐的讥讽,“原来太子殿下也有犯错的一天,真是难得一见。”
也有对贵妃不服已久的嫔妃冷笑着出声:“毕竟太子不像宁王殿下资质平平,毫不出挑,哪怕犯错,大家也是习以为常,贵妃自然难得一见了。”
她这话可算是戳中了贵妃心里的痛处。
其实梁文帝也不喜陆卿身居太子之位,但是他的一众皇子资质皆远远不如陆卿,而且十多年来,陆卿也确实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反而愈加优异出挑。因此他纵然有心废太子,碍于文家和朝臣的口,表面上也得做出一些疼爱的模样,不仅一应供需不能短缺,还得时不时为太子的进益而给予赏赐。
可陆卿越优秀,废太子的计划就越发艰难,这么多年过去,也只能一再忍耐。
“柳嫔,你放肆!”郑贵妃柳眉倒竖,用力拍了一下桌案,连盘子都跳了一跳。
其余妃嫔畏惧她的气焰,可柳嫔不怕她。她是柳大将军之妹,手握兵权,实打实的将门之女,最瞧不上郑贵妃这种一味只会媚主邀宠、肆意妄为的女人。
柳嫔摇晃着杯中的清酒,懒声说:“臣妾不过说了两句实话,贵妃怎么就恼了?”她抬眸打趣地瞥了宁王一眼,“还是臣妾说错了,可我怎么只从家兄口中听过太子殿下的贤明,从来不知宁王的名号啊?”
“你!”郑贵妃涨红了脸,张口还要训斥她。
“好了,这好好的日子又生出这些口角来做什么?”梁文帝揉着太阳穴和起了稀泥,“都各退一步,别吵了。”
“是。”郑贵妃马上换了一副面容,抚上他的手柔声笑道:“都是臣妾的错,不该和柳嫔妹妹拌嘴。”
梁文帝这才满意地扯了一下嘴角,抚着她的脸说:“还是你懂事。”
柳嫔饮了一口酒,‘啪’地一声放下酒杯,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谢一舟随着陆卿坐在他的身旁,小声道:“殿下,我算是真的见识到这位郑贵妃的厉害之处了。”
陆卿听他这么说,莫名地有些想笑,他抬起酒杯隐去唇边的笑意,不由问道:“见识了要怎么样?向她取经?”
谢一舟一怔,更加意外,“居然被殿下发现了。”
陆卿眼中笑意更深。只是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未来谢一舟要将从郑贵妃这里学到的那些尽数用到自己的身上,而他也和自己的父皇一般,被其予取予求,生不出任何拒绝。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边酒过三巡,王婕妤吩咐乳母将小皇子抱了出来,先送到了殿上的梁文帝面前。
梁文帝掀开襁褓碰了碰小家伙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今天小家伙看着怎么没什么精神。”
他本是随口一问,王婕妤的脸却微微发白,她强自打起精神:“……大抵是白天和乳母玩累了,晚上有些困。”
梁文帝并未多疑,又细心地替孩子掖了掖才撤回手:“那今天的宴会便早点结束,孩子也好回去睡觉。”
“是。”王婕妤松了一口气,又吩咐乳母抱去郑贵妃面前。
贵妃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朝着王婕妤颇有深意地笑道:“七皇子越发可爱了,本宫真是瞧着真是止不住的喜欢。”
王婕妤也跟着客套:“贵妃娘娘夸赞……”
“不过,”贵妃话音一转,极为关切道:“幼儿毕竟身体孱弱,王婕妤可要好好照顾才好。”
“是,是……”
而台下的谢一舟将她们话中的波诡云谲都听了个分明,刚想提醒陆卿,却见他正失神地看着梁文帝。
梁文帝从未对他展露过这样的神情,自他出生开始便是不苟言笑的。直到后来有了宁王,他和宁王待在一起时,梁文帝的脸上才会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慈父的神情。
他本以为是因为父皇宠爱郑贵妃所以格外疼爱宁王,如今才发现原来并不是。父皇对王婕妤算不上宠爱,却也对她的儿子极为疼惜。
或许不是父皇薄情,只是他不喜欢自己罢了……
“殿下。”
冰凉的手被人握住,谢一舟温柔地对他说:“有些人的感情,根本就不值得。没有必要为此伤心。”
陆卿诧异回眸,正要开口,王婕妤却已经将孩子抱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得暂时敛了心神,看向乳母怀中那个眼睛滴溜溜的小东西。
这孩子确实长得漂亮,小脸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圆,水亮亮的,尤其讨人喜欢。
连向来冷静克制的陆卿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伸手想要碰了碰他的脸。
可他刚要动作,却忘了自己的手早就被谢一舟虚虚地握着,此刻他使了不小的劲,不让陆卿有任何抽出的可能。
陆卿不解,却也没有执着,他抬眸对王婕妤道:“七弟孤已经看过了,他满月孤也没什么好东西——”说着,他回头朝着心腹太监吩咐:“呈上来吧。”
酸枝木盒打开,一副花纹极其考究精致的银项圈映入眼帘。
他道:“便用此物祝愿七弟平平安安吧。”
周围有眼尖的人认出来,‘呀’了一声道:“没认错的话,这是当初殿下五岁时,皇后娘娘托文家亲自给您打的项圈吧?”
陆卿道:“就是那副。”
“我听闻,这项圈虽是用银打造,可那师傅手艺极为巧夺天工,花多少银子都请不来他打一副首饰呢。”那人立刻夸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是随手送出,殿下可真是疼爱弟弟啊。”
“这算得了什么?”郑贵妃掩唇笑道:“你也不看看太子殿下的母家是谁,对文家来说,十万雪花银可不就是挥挥手的事情么?”
此话一出,梁文帝的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贵妃妄言了。”陆卿眉心下压,语气冷淡,“这项圈也不过是那师傅与祖父有些许交情才给孤打的,文家虽算不上清贫,却也没有贵妃说的如此夸张,此物价值并不算多么昂贵。”
柳嫔也适时出声附和:“反倒是贵妃方才赠予七皇子的那株玉珊瑚,倒像是价值不菲。”她话音一转,带着轻蔑地说:“臣妾听说贵妃出身寒微,只有一个身居六品文散官的父亲,不知这玉珊瑚又是哪里来的呢?”
贵妃本想借机挤兑陆卿,让梁文帝疑心文家和太子,现下却反被柳嫔将了一军。
她张口想要反驳,却辩无可辩,只得求助地看向梁文帝。
过了半晌,梁文帝才淡淡地开口。“是朕赏赐给贵妃的。”
“原来如此。”柳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却并未就此放过贵妃的意思,她又淡声问道:“既是陛下赏赐,贵妃方才何以又如此犹豫?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的原因吗?”
“行了……!”梁文帝不耐地敲了一下桌案,“柳嫔,不要再咄咄逼人。”
柳嫔显然还是不服,但无奈梁文帝铁了心要保郑贵妃,她也无可奈何。
“好了,孩子看也看过了,抱下去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听这班人吵了一通,梁文帝也烦了,干脆大手一挥,吩咐散宴。
一说到这个,郑贵妃和王婕妤这才变了脸色。郑贵妃朝着梁文帝道:“……陛下,七皇子出生这么久,太子还不曾抱过弟弟呢。不如让殿下抱一抱弟弟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