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陆卿被谢一舟扯住袖子,身形未动,“孤下手没轻没重,若是一不小心跌着就不好了。”
被贵妃催促的眼神看着,王婕妤越发焦急起来,“殿下……”
“不是说七弟困了吗?”陆卿抬眸,凌厉地看向王婕妤,“婕妤何必执着于这一时。”
梁文帝也有些厌烦,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贵妃还欲再劝,看见他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
散了宴,谢一舟本来拉着陆卿马上就要离开,可临走时,王婕妤身边的宫人来寻他,说文皇后在世时,曾将一件东西托付给她,今日想要将此物转还给太子殿下,算是感谢殿下赠的这一副项圈。
王婕妤算是梁文帝登基之初便在后宫的人了,因为长得不算出挑,性子又沉闷,所以并不受宠。但是文皇后对她十分照拂,听闻她母家艰难,也曾接济过几次。可惜文皇后死后,王婕妤在后宫没有了依靠,还是这次靠着生了皇子才得的婕妤这个位分。
她说有东西要给陆卿,他是相信的。
“殿下。”谢一舟不让他动作。“不要去。”
陆卿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担忧,沉默着没有说话。
宫人见太子殿下一言不发地瞧着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疑惑地小声催促了一句:“殿下?”
陆卿收回目光,淡声说:“既然是母后赠予婕妤的,那让她好生收着就是。这项圈也是孤为七弟尽一份兄长的心意,不必客气。”
说罢,他没有再停留的意思,转身便离开了。
回去路上,谢一舟问他,“殿下真的全然不在乎那件东西吗?”
他忽地想到,上辈子的陆卿大概就是这样被哄骗过去,无意间与小皇子共处一室,最后中了对方的计。
文皇后在陆卿心中的地位他再清楚不过,但是陆卿愿意为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放弃母亲的遗物。
“人都已经去了,留着那些东西又有何用。”陆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母后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东西,旁的,都不重要了。”
谢一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文丞相说的没错,陆卿想要的,自始至终也不过是那一点情意罢了。可偏偏这样随处可见的东西,却在这深不见底的宫里分外难得。
越看到他在意自己的母后,谢一舟就更不敢想象,他在知晓文皇后是因何而死之后,会多么的绝望痛苦。
回了东宫,大概是想到文皇后,原本就话少的陆卿变得愈发寡言,也没有再跟谢一舟多言,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入睡了。
到了第二天,宫里传来一个噩耗。
七皇子,薨了。
纵然陆卿昨晚没有赴约,这一把火还是烧到了他的头上。
王婕妤一口咬定昨晚七皇子最后接触的一个人是陆卿,是他将幼子害死的。皇子薨逝非同小可,梁文帝刚下朝就召来了昨日与七皇子有过接触的众人。
听到这个消息,陆卿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愕于王婕妤的蓄谋构陷,反而回身认真看了谢一舟一眼,“你早就知道会有此事。”
谢一舟没有反驳,只说:“殿下,一会儿若是圣上发怒,你要护好自己。”不知又想到什么,他郑重地道:“他如果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也不要在意。殿下,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陆卿没有说话,抬眸看着他抿了一下唇,“孤知道了。”
到了殿内,王婕妤妆发凌乱地跪在中间,梁文帝和郑贵妃坐在上首,其余嫔妃皇子坐在两侧,众人一改昨晚的轻松喜悦,皆是一脸肃穆,凝滞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外通报的“太子殿下到——”那最后一声还未结束,王婕妤便哭哭啼啼起来,“陛下,臣妾昨夜本想与感谢太子殿下赠物,岂料他竟反趁着臣妾离开殿内之时,对七皇子起了杀心……可怜臣妾的孩子才刚满月,就这样死于非命……陛下!您一定要做主啊,陛下!”
柳嫔嗤笑了一声,“婕妤这话倒有意思,红口白牙张嘴就说是太子殿下杀的你孩子,可本宫昨晚怎么没听说过太子什么时候进了你的殿内,碰了七皇子啊?”她十指翻飞,摆弄着那拇指大小的瓷杯,抬眼朝着上首压沉声道:“怕不是你这孩子早就不成了,于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特意想借此机会拉太子下马吧?”
经柳嫔这么一点明,众人也都露出顿悟的神色。
昨晚郑贵妃和王婕妤几次三番相劝,而陆卿一再避嫌,这些都是众目睽睽的事情,现在细思起来,确实有些可疑之处。
梁文帝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只说:“传证人。”
“陛下,还有什么好传的?”柳嫔不敢置信,“这摆明了就是陷害,想要给太子殿下泼脏水,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处置那些试图抹黑储君的奸人啊!”
“柳嫔,话不要说得太死。”郑贵妃手持团扇半掩着唇,“把事情查清楚了咱们才好还殿下一个清白,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昨晚请陆卿去殿内的那名宫人也快步走了进来。贵妃便直接朝着她道:“你来说说,昨晚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进殿内。”
那名宫人下跪道:“回陛下,贵妃娘娘。昨晚太子殿下本来要离开的,但听到我们婕妤说有先皇后留下的遗物,便答应了进入殿内。殿下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算久,当时奴婢还好奇为什么殿下只与婕妤说了这么几句就离开了。”说到这里,她迟疑道:“想是……对七皇子做了什么,恐被发现,才去得这样匆忙……”
说完,她又拍了拍手走进来几名王婕妤殿内的宫人,都是一样的说辞。
昨天王婕妤邀请陆卿进殿的时候,不是没有其他宫的人瞧见陆卿早早离开,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证明太子根本没有进过殿内,这些谣言全部都能不攻自破。
可如今谁不知道中宫无主,陛下独宠郑贵妃母子。这件事情哪怕有着明显的疑点,也架不住陛下摆明了想让太子认这个栽,一时之间,谁都不愿意先站出来得罪梁文帝和贵妃。
柳嫔倒是有心作证,可惜爱莫能助。她向来肆意惯了,昨晚因为看不惯郑贵妃,干脆提前离了席,打的是眼不见为净的主意,可没想到反而让郑贵妃得了逞,抓住这个机会陷害太子。
“身为储君,竟做出如此不孝不悌之事,”梁文帝看向下首身板挺直,面容冷峻的陆卿,语气中带着压迫:“太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梁文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纵然不出挑,但他不蠢。
在听到七皇子离世的时候他也难过,同样气极。他的确不喜欢陆卿,但也清楚陆卿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七皇子确实福薄,有人想借此将这笔账算在陆卿头上,以求扳倒太子。
郑贵妃这些年做的小动作他也并非全然不知,但他不在乎。郑贵妃没有家世,且她和宁王都对自己百依百顺。比背靠着文家的陆卿让他省心,他愿意顺着这个梯子废了陆卿的太子之位。
陆卿自被王婕妤指认开始,便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到了现在,他才缓缓将目光逐一看向王婕妤、郑贵妃和梁文帝。
王婕妤在触及他的视线时下意识闪躲,郑贵妃带着几分挑衅地回视,梁文帝则是不悦地皱紧了眉。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谢一舟与他并肩而立。他轻轻揽了一下陆卿的肩,“殿下,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陆卿僵硬的身子微微放松,他唤了一声:“五皇叔。”
恭亲王冷不防被他一叫,愣了一下才站起来,“贤侄。”
“孤记得,昨天被那名宫人留下之时,五皇叔和王妃正在附近,想是能为孤作证吧。”他不等恭亲王开口,又道:“听说五皇叔浔城有个庄……”
“本王想起来了!”恭亲王赶紧大惊失色地打断,连声道:“本王当时正和王妃预备要走,确实无意间瞧见一名宫人找贤侄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贤侄从未进过殿内,也很快就离开了。”
郑贵妃哪想到这一出,脸色一变勉强道:“太子殿下也说了,王爷当时只是在附近,若是眼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啊。”
“贵妃如此紧抓不放,”柳嫔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这么执着于将七皇子之死算在太子殿下身上,莫非是预谋已久不成?”
贵妃脸色一僵,“柳嫔,你胡言乱语什么!”
“若是五皇叔不够作证,那么,”陆卿没理会贵妃的紧张,缓缓将目光扫向那一众端坐着的人,“如果没看错的话,孤记得当时三皇兄也不曾离开。孤听闻三皇兄自出宫建府之后,一直在京城屯……”
“太子自然没有看错,”三皇子高声朗笑,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当时也亲眼瞧见太子拒绝了那宫人的邀约。”
这边话音刚落,那一大群人生怕太子又当着皇帝的面揭自己的短,赶紧出席行礼道:“陛下,太子殿下是冤枉的啊!”
有人赶紧转移战火,“陛下,此事显然是王婕妤一手谋划,想要栽赃在太子的头上,以此污蔑储君的名声!陛下,此事不可轻纵啊。”
王婕妤没想到场面会反转得如此之快,她脸色惨白,求救地看向上首的郑贵妃,却被她一个压迫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不等梁文帝发话,陆卿几步上前,冷淡的目光落在王婕妤狼狈的身上,“说出幕后主使者,孤饶你一命。”
王婕妤迟疑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梁文帝和眼含警告的郑贵妃,终是咬牙苦笑:“殿下,我对不住你。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恩将仇报,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