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寒意渐深。
冷风卷着雪粒子呼呼地刮,晨间开门总能见到路上积了厚厚的雪。
柳玉瓷、方宁和柳玉岩仍雷打不动地到国子监读书。
离得远,出门时天灰蒙蒙的,扫雪清障的汉子还没来得及将雪清掉。
谷子赶车,沉重的马车在厚厚的积雪上碾过,吱呀作响,留下两道深深的车痕。
若是天气更冷的日子,积雪结成冰,车轮易打滑,更难成行。
吴煦不放心,日日陪着早起,将夫郎裹得严严实实,为他披好大氅,戴好狐毛围脖和风帽,再把暖手炉给他揣好,送他上学。
等把人送到,他再驾车到青云坊,谷子和丫丫留在国子监照应。
眼下状元铺有三个伙计,不缺人手。
柳玉瓷自上回围堵仇长嬴失败,悻悻而归后,一直在国子监跟蒋暮杉及同窗旁敲侧击打听仇将军为人。
期间听了不少高门大户的阴/私和八卦,愈发担心起南宫芷。
那位傲娇公子,嘴硬心软,口是心非,可受不得枕边人纳妾收小的气。
“哎……”
他拿着南宫芷寄回的信,重重叹气。
当家主君年节不回,届时只怕城中谣言四起,唱衰夫夫感情。
那些仰慕仇将军的哥儿女娘,岂非贼心不死?要趁虚而入?
他重重地拍下书案,“不行,我定要亲眼见一见仇将军才成!”
丫丫给他喂口枣糕,“好好好,见见见,瓷哥儿,你吃些吧,晌午又没吃几口饭,不是顾着读书,就是惦记南宫公子的事,饿晕了可怎么办?煦哥要怪我没看好你啦。”
“唔,可我不想吃嘛,膳堂饭食太寡淡了。”
由奢入俭难,他吃惯了吴煦午时准点送的饭菜,再吃回膳堂,不免味同嚼蜡。
但昨儿腊八,近日状元铺依惯例在外城门口施粥,吴煦忙呢,雪天路又不好走,他不忍心劳烦煦哥哥来回奔波。
早上带了点心食盒,午间随便垫吧两口,靠这口零嘴撑着。
偏他同人打听事情,同窗也惦记上吴老板的手艺,总要软磨硬泡,一人分去一口。
丫丫急得不成,又不好拦,就趁旁人吃晌午饭没回课室,多给瓷哥儿塞几嘴。
“够了丫丫,待会吃吧,刚吃的午膳,还不饿呢。”
“待会就分没啦!”
“没了也无妨。宁哥哥,要么我们央蒋博士代为出面,给将军府递个拜帖?”
身份有别,他们几个哥儿总不好贸然寻上门去,且对方乃一品镇国将军,未必肯见几个农户出身的小举人。
着蒋博士出面,更为合适。
方宁颔首,“可以一试。”
国子监逢十一休,恰好明日休沐,可上门拜访。
翌日。
蒋暮杉及妻子梁钰,柳玉瓷、吴煦和方宁到将军府拜访。
丫丫顶替吴煦在状元铺帮忙。
因南宫芷寄往北疆的信件多次提及柳玉瓷,日前又写信“警告”过仇长嬴,在京都要帮着照看他的朋友们。
仇长嬴早吩咐门房,如柳玉瓷等人有事前来,得万分客气招待。
蒋暮杉递帖子时,小厮原还想推了,将军又不喜应酬,快年节了可别又躲到庄子里,像什么事啊。
接着便听吴煦唤了声“瓷哥儿”。
“敢问,可是柳玉瓷柳举人?”
“正是。”
“哎呦,我家将军在家呢,柳举人请进门厅稍候,我这便去通传。”
小厮当即变脸,一改扭捏姿态,笑着将人迎进去。
蒋暮杉:……这对吗?
府内演武场,仇长嬴闲来无事正在练功,一柄长刀舞得出神入化,沉铁破风,刀刃刺开空气,发出龙吟般的颤响。
听小厮禀报柳玉瓷拜访,登时收势,留下一句“上茶,请他们前厅等候”,飞快奔回浴堂冲了澡,洗掉一身汗味。
待他换了身衣裳出现在前厅时,柳玉瓷因紧张,打着质问的腹稿,已不知不觉喝了半壶水了。
乖乖,对方可是镇国大将军耶,比赵伯伯还大的官!
殊不知,他紧张,人家比他更紧张。
仇长嬴看着魁梧挺拔一人,眼下见到柳玉瓷等人,竟也局促,粗粝的大手来回搓动,抑或挠头傻笑。
柳玉瓷心说,怎么像个二愣子。
他凝眸审视眼前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虽不比煦哥哥俊朗,不似蒋博士斯文,但确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他吨吨灌了一杯水,起身行礼后,直入主题:“听说将军要纳妾?”
“啊?”
不等仇长嬴反应过来,他便捏着拳鼓劲,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虽然你是一品大将军,但我不会怕你的!你若敢纳妾,升官发财抛弃糟糠夫郎,不对,芷哥儿也不是糟糠,他貌美如花、才华盖世,这你都不知足吗?你还想讨什么样的?反正他很好很好,嫁给你是你的福气!你要是敢辜负芷哥儿,我就……我就……”
柳玉瓷看向吴煦求救,“煦哥哥,我就什么呀?”
“啊,就写信给南宫芷,让他回来捉奸?”
仇长嬴:“!”
“诸位,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能娶芷哥儿,我知足啊,我很知足!我啥时候想过纳妾,我对他绝无二心的!”
仇长嬴就差指天发誓,以表忠贞。
“哦。那你家天天有媒人上门,据说还有大臣直接往你府里塞人,环肥燕瘦,好叫你坐享齐人之福……”
“你这都知道啦?!”
仇长嬴急得不行,手舞足蹈地解释,“我搁外头跟兄弟喝酒呢,入夜到的家,进屋里头就有俩人影瞎晃,我还以为是贼,一脚就踹开啦!”
“噗!”
方宁没忍住笑出声,随即红着脸致歉。
仇长嬴一看,其他人都在憋笑,“……”
柳玉瓷都不知该先惊讶人竟真的送上床了,还是先可怜那个被大将军一脚踹开的哥儿或女子。
“那……人还好么?现在何处?”
“是俩女的,那啥,我也不是故意下狠手,我以为是奸细呢!现在我长嫂安排她们在庄子养伤,养好就给送回去。他们就是欺负我长嫂心善,那女的可怜兮兮哭两句,嫂嫂就不忍说重话,硬是把人留下了。我绝没有想纳妾!”
“哦。那他们天天送,将军嫂嫂心软,天天留人。你现在无二心,将来呢?等芷哥儿回来,发现庄子里还养着几个,天长日久,能不生猜忌?”
“我……”
“别我啦,你现在保证话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也是。
仇长嬴一屁股坐在主位,依芷哥儿性子,定要气的,想想都头大。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帮我出出主意?”
柳玉瓷也没应对过这种场面,习惯性看向吴煦。
梁钰也看向蒋暮杉。
蒋暮杉是遇过这等事的。他妻子农家子出身,盖因兄长梁阕出息,方改换门庭。然在世家眼里,仍是不入流的小官,怎堪为蒋家嫡子正妻。是以,纵他坚持,叔伯爷奶为他娶平妻纳妾之心不死。
他的法子比较极端,直接请了道士给他批了克妻命,又在婶娘挑中的人家那动点手脚,令他们确信唯妻子梁钰命硬可两相抵消。
可这……不适用将军吧。
仇长嬴战场杀敌无数,流言如刃,说他命犯孤鸾,不大好吧?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万一冲撞了……
蒋暮杉朝梁钰摇摇头,看向柳玉瓷夫夫。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吴煦看去。
“不是,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难道看着像会纳妾的人吗?”
“你不会,所以才问你嘛。煦哥哥,如果有富商或大官给你塞人,你怎么办?”
吴煦坚定摇头,“那不可能,给我纳小?我有什么,不过就是有点钱财罢了,你将来可是要位列……呃,反正你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旁人巴结你不及,哪会给我塞人给你添堵呢?”
“是哦!”
柳玉瓷恍然大悟,当即改换思路。
“傻……”
吴煦正要黏过去秀个恩爱,结果就听瓷哥儿说:“那要是他们给我塞人呢?你怎么办?”
“!”
“我看谁敢!通通给他们塞回去!谁找的人,送回谁的府上,他敢给我夫郎送男人,我就敢给他媳妇送十个八个面首,叫他家宅不宁!”
柳玉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一面捏捏吴煦手掌安抚,一面朝仇长嬴道:“仇将军,法子有了,就看你做不做得了了。”
仇长嬴抱拳,“受教了!”
后两日,仇长嬴果真将人送回官员府上,又以三倍谢媒礼让上门的媒婆去给他们互相说亲,瞎点鸳鸯谱。
更扬言,再有邪念未消的敢爬床,他一律当贼人砍杀了。
几次上门,仇长嬴皆阴沉着脸,持一刀一剑,像是寻仇的,那些有意讨好的官员,果然不敢再触他霉头。
心生慕艾的哥儿女娘,亦胆怯退缩。
效果立竿见影。
事了后,他提了厚礼到状元铺酬谢吴煦。
那些官员非但马屁拍到马腿上,还为他人做了嫁衣,反叫一商户攀上镇国将军,得知此事恼恨不已。
而状元铺因这一出,客似云来,更甚从前。
吴煦、柳玉瓷好人做到底,未免心眼小的传出流言蜚语,中伤将军名声,率先打点好卖报小童,让他们走街串巷宣传将军爱夫郎疼夫郎的好汉形象,如英明神武的陛下一样,情深义重。
家宅宁,则社稷安。
新朝代,新风气,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方能成就大事业,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