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明烛心中早有预感,小蝶与这件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即使是小蝶在其中参与了什么,明烛都从未将凶手的罪名安在她的头上过。
她想起,之前邢岭就有和她隐晦地说过,小蝶会“犯错”,可若真是如此大罪,邢岭不至于……
一时间,明烛思路犹如一团乱麻。她抬眼,试图从小蝶的脸上看出任何的躲闪和愧疚,可她的目光太过坦然了。
原本白皙小巧的脸已经被血污沾染到难辨五官,烛光之下,唯见她失神的那双眼睛,流光不再,只是死鱼一般地瞪着明烛。
明烛张了张嘴,终是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小蝶,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这个毒你怎么……”
“呵。”小蝶一声嗤笑,打断了明烛的询问。“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怀疑人选吗?”
“……”
见明烛根本说不出话,小蝶并没有等她出声,只是自嘲般垂下了头。她经历了一天的酷刑,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她自己都没有精神去思量了,如果她必须要死的话,那至少让在意的人好过些罢。
“是我,在你的安神膏里下的毒,是我,亲手杀了顾夫人。”
“可是为什么?!”
左手的烛台融化的蜡水就这样滴在明烛的手背,明烛却没有觉得疼痛,她依旧死死盯着小蝶,试图找到什么诡异之处。
“哪有什么为什么!”
小蝶不知哪里爆发而来的力气,明烛的烛台被她一把掀飞到了角落里。角落潮湿至极,洇在地上的不知是血水还是雪,这间小屋的最后光源也消失不见。那双冰冷干柴的手死死掐住明烛的手腕,叫她半分动弹不得。
“小蝶,是不是有人逼迫你的?我知道的,你不会这样的……”
那双钳制住明烛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
明烛觉得,其中定然有蹊跷。她试图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维持理智,脑子中全是对小蝶动机的分析,无论是分析结果还是直觉都告诉她,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人在操盘这一切。
想到这,明烛只觉得恶寒,她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心脏在黑暗中跳动得更为剧烈,几欲要冲破她的胸膛。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如果有人想杀她,为什么不直接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杀了就好,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究竟又为何牵扯进来这么多的人?
黑暗中,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在费力地“咻咻”喘着气,另一个只想冷静下来,试图在险境找到一点依靠。
然而小蝶并没有给明烛这个机会。
“没时间了啊……”
不知为何,她莫名冒出这样一句话。
那双枯槁冰冷的手动了,她划过明烛的衣袖,摸上了被手汗浸湿的掌心,颤抖着的声音微不可闻:“帮我最后一个忙,把这个给阿鸢。”
明烛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小蝶给她塞了什么,但她的动作异常轻柔,将一个奇怪的圆润物品塞在了明烛的掌心,然后握紧了她的手。
可就在掌心合上的那一刹那,那只手骤然脱了力,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坍塌。
明烛感觉到了手背传来的温热触感,细腻、柔软,带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小蝶!”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明烛拖住了小蝶已失去支撑的身子,她在黑暗中看不清小蝶的表情,只是感觉到擦不尽的血滴落在她的衣裙和手中,连带着怀里的温度也在可怕地消逝。
“……对、不起啊,阿烛。”
这是明烛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来人啊,快来人啊!”
没有光亮,黑暗的屋子像是完全把二人吞噬了。明烛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大脑依旧在欺骗她那个心中滋生的可怕念头,可怀中快速消逝的体温还是像钝刀割肉一样提醒她,小蝶死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或沉重或急切,明烛已经分不清了,直到一群人来到门前,被人推开门栏的一刹那,光也莽撞进来。
这让明烛一时间看不清东西。
“救救小蝶、救救她!”
明烛抱着小蝶骤然减轻的身体,向门口挪去,她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还是能见到黄和红相交成的一片片。
可是,进来的人没有想救人的意思。有官兵上前探了探小蝶的鼻息,只说了一句:“犯人毒发生亡了,和顾夫人死状一致。”
顷刻间,几个官兵动作麻利地拖走了小蝶,却一把按住了浑身是血的明烛。
“姑娘,犯人为何突然暴毙,你难辞其咎!”
又有人在明烛身上摸索了几下,一个奇怪的物件被摸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提前被排演好的,明烛根本没反应过来。
迎着光,明烛模糊看着被举起示人的物件,像是一小块挂件,细长简洁,像一枚竹叶。
其他人也看到了物件,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之物,议论声顿起:
“这是竹叶符!是被那妖女夺走的竹叶符!”
“原来传言是真的,真的有这个东西!”
“她长得也颇像那个妖女……”
“顾夫人不会是……”
“她们是一伙儿的!”
可根本没人给明烛辩解的机会。即刻,明烛身上被人按住的力道重了几分,她的手被反剪在身后,头被粗暴地按在满是血水的地上。
只余掌心那个圆润的石子一样的物件,硌得她生疼。
*
云城的雪越下越大,原本下了半日的小雪不见堆积,只这半柱香,四处就已白茫茫的。
顾家大堂,李载祯依旧坐在椅上,他摩挲着袖中的小鱼香囊,手边的茶水早已冷透,他却懒得沏上新的。
他又要见那个女人了。
他的皇姐,为人诡谲乖张。此番他纵容她行事,已然是他最大的宽恕,如果她行事过分,他自然不会让她再如此快活。
他的热茶,她还没资格喝。
堂前风雪渐大,寒气灌了进来。李载祯皱了皱眉,他等得有些久了。
“陛下。”
堂外传来了一道女声,犹若莺歌燕啼,没由得叫人嫌腻。
李载祯很快掩去了眉宇间的厌恶神色,眉眼微舒,对上来人的目光。
“皇姐,最近可好?”
“托陛下的福,臣女得空进京与母后相聚。”
来人缓步踏入大堂,有随侍的女婢垂首上前替她将外面落了寒气的狐毛大氅解下,丝丝馨香搀进了冷茶香里。
今日李斯越难得穿得“朴素”。她不愿在事情的紧要关头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她的皇弟陛下锦面蛇心,点点滴滴的新仇旧恨他记得比谁都牢。
她走近向座上之人行了一礼。
“多年未见,母后是想你了,倒是皇姐,留在云城苦心经营‘聆月轩’,一心只为黎民百姓。”
听到李载祯如此说道,李斯越心中冷笑一声,表面却作无奈状:“只愿能为陛下分忧,若是臣女所做之事能有一、二效用,臣女已死而无憾。”
李斯越将眼眸一转,她瞥见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还有只一只的青瓷茶盏心中明了。
她的陛下生气了。
李载祯并未立刻回她的客套话,他让人请了李斯越落座,然后等她开口。
“陛下所托之事,臣女在面见陛下前已办妥了。”
话音刚落,李斯越撩袍起身,直挺挺跪了下去,未见丝毫犹豫。
她今日卸了钗环,头上仅一只翠玉的簪子隐隐反着盈绿的雪色。她就这样屈了腰,柳条一般伏倒在地上,也不管地面的冰凉,恭敬地跪在李载祯脚边。
大堂霎时鸦雀无声,两旁的随侍噤若寒蝉,全部都低下头去,不敢往中间投去丝毫目光。若是谁多看了一眼,只怕是人头落地、性命不保。
“臣女手下之人不知分寸,臣女已罚了那档子人,以儆效尤、绝不再犯。”
大堂外窸窸窣窣地有了人声。一档子人蒙了头被官兵押了进来,被押解的若干人皆是被剁去了双手,碗大的伤口处蒙了布,但血还是控制不住渗了出来,一室之中都是腥气。
李载祯听着李斯越的话,头未曾抬过半分,面上未见愠色,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脚边跪伏着的李斯越,仿佛没人进来。
“皇姐言重了,你是朕的皇姐,自然所做都是为了朕和大虞。”
那群人被带了出去,腥气渐渐散去。
李载祯微微俯身,伸手托起了地上的李斯越:“皇姐,天寒地冻,注意身子,母后也常常提起皇姐,可别让她老人家担心、疑心皇姐在朕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身后的椅子被女侍上前缓缓拉开,李斯越被李载祯虚拖着缓缓起身重新落了座。即使膝盖进了寒气、小腿膈得发麻,她也面色不改,只是面露愧色。
连忙有人上来将桌上的茶水换了新的,李斯越面前多了一只白瓷盏。女侍将泛着热气的茶水斟上,李斯越低眉,发现杯中是云城所产的云雾绿茶。
“皇姐也是好计谋,一箭三雕,朕都要自愧不如。”
二人面前的杯中茶水斟好,小侍躬身退了下去,以防听到不该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