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尸体被他们拖走了,房间里还余存着冰冷的血腥气,仿佛纤细的针,细细密密扎在明烛的神经上。而身后的手被牢牢束缚住,手腕处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明烛咬着牙没吭声,只死死攥着手心的东西。
一个官兵一把拎起了明烛,将她从这间屋子里押出去转到另一间屋子。
另一个房间依然是这种布局,只是有一扇极小的窗,但由于天气渐晚、风雪渐大,明烛只觉得更冷、更暗。
猛地被推到在地,明烛没有挣扎,也幸好那群人似乎搜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并没有再继续搜查下去。她的隐匿式腰包和一些暗藏的武器没被搜走,这也让给她留下了保命的机会。
那些兵卒离开了,周围彻底陷入黑暗,“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突然的寂静让明烛恍然坐了好久。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情绪在一片混乱中感受大起大落,紧绷着的理智犹如被人拉满的弓弦,现在一刹断开了。所有的情绪上涌,明烛却哭不出来了,她的手扣进了湿冷的地砖缝,恐惧和悲恸跟着寒气从掌心向上攀延至心脏。
月白的衣裳上的大片血渍开始干涸,明烛看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多狼狈。也不知多久,直到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原本柔软的衣服变得硬巴巴的,发出细小的“哗哗”声。
抬手随意抹了一把脸后,明烛的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明烛庆幸自己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她腰包里有迷药,可以迷晕三米内的所有人,这样她就可以找机会逃出去。
摊开左手,那个圆润如同鹅卵石的小石子躺在她的掌心,虽说看不清,但明烛还是把它小心地放在了腰包最深处。如果她顺利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了,她会找机会给阿鸢的。
但她又如何向阿鸢坦白小蝶死了,她又如何交代其中原委……
甚至,她现在并不能轻而易举离开这个地方,先不谈到底外面有多少守卫,就凭这些人费劲地抓她、栽赃她,后续肯定还有其他动作,如果自己现在逃跑,说不定死得更快。
而且距离鸽子放飞才两天……
有一种绝望,是明知道自己被利用、被蹂躏但无法索敌。
就这样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明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这一夜明烛睡得浑浑噩噩。
等到房间里有光透进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房门被打开了,进来几个官兵。
这些兵卒好像见了瘟神一样,他们没敢轻举妄动,看到角落缩着着的满身是血的女子,几个人互相推诿着,谁都不敢先上前。
明烛被光线和低语声吵醒了。
她抬眼向那几个莫名扭捏的官兵望去,看样子,这几个人似乎不是昨天押她的那几个?
明烛心中觉得奇怪。昨天他们一个个不还是凶神恶煞的吗?甚至她手腕上的红痕还没褪干净、痛感还未消散。
“林、林烛姑娘,麻烦跟我们走一趟。”终于是有一个人开口了,连说话都带着畏惧的尊敬。
看起来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明烛撤回了摸向腰间毒药的手,顺势缩了回去,假装顺从。
“请。”
几个官兵没一个敢上手去押人的,只是规规矩矩地带路。
从小屋走出来,清晨的寒气便让明烛身上的疲惫和迟钝一扫而空,因为身上血迹干涸,她倒没有感觉到过分寒冷。
现在明烛才发现,自己的衣裳上是大块大块干涸的血迹,还有黑灰和草屑扎在衣料间,这狼狈的样子实在吓人。
可她如今是阶下囚,性命无虞已是幸运。
明烛跟着那几人穿过窄道,一路上除了昨日见过的巡逻官兵没见其他什么人,道上的积雪却被人清扫干净了。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路,心中计算着哪处有多少人。
走了没有多远,他们便在一处暖阁停下了。明烛之前没来过这个地方,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这只是普通院子,坐落在顾府的北面。院子里的格局没什么特殊的,院中间一棵老桃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薄雪。
“姑娘,请。”
跨过门槛时,明烛的心猛然跳得厉害。她害怕见到不该见的人,或是有更倒霉的事降临,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可事实就和明烛料想的一样。
暖阁里,早有人等他而来,只是明烛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谢小姐。
但明烛最先看到的人是连翘。
暖阁之间横着一扇屏风,连翘站在屏风遮挡之外,目光冷若寒霜,她看到明烛时,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嫌恶。
明烛顶着这样的目光绕过屏风走进去,她看见了坐在桌旁的谢辰熹。
其实明烛和谢辰熹在几天前就有见面,那时候她还没有像这样憔悴。谢辰熹的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脸上的胭脂水粉也并不能提升她的气色,倒显得极不协调;几乎没有首饰点缀,她穿着淡灰青色的冬褂,让人更觉憔悴。
她的身边也站着几个兵卒,她们主仆应该是被领过来的,似乎是为了特意见她。
“小姐,周姑娘来了。”连翘说的这句话仿佛是鼻子里哼出来的。
言罢,谢辰熹抬眼,不由得面露震惊,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明烛知道自己现在太狼狈了,她不自在地低下头,但又疑惑为什么连翘叫她“周姑娘”,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自己现在或许算得上是“罪人”,明烛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直到听到谢辰熹叹了一声。
“林姑娘,请坐罢。”
入了座,明烛的局促也丝毫未减。她的手搁在膝上,也不知为何心虚不敢去看谢辰熹,她只是低着头,也不知如何开口。
“林姑娘,我这回来,只是想从林姑娘这里得到答案。”谢辰熹猛然顿住,掩着嘴咳了咳,继续道:“我原以为,周竹吟或许在几年前死了,遇到林姑娘时也只当是世界上有什么巧合罢,并未心存芥蒂。可是林姑娘,你到底……”
“小姐,我说这人就是下作!做事不磊落,只想算计我们,如今她说自己不是,可是她害死了多少人!”连翘似乎再难忍着怒气,瞪着眼睛替自家小姐讨伐。
“我并不是周竹吟!”明烛手攥成拳:“谢小姐,我根本没有理由要陷害你……”
“你不过天生妒妇,别人对你的善意对你来说犹如鸩酒!”
明烛被连翘堵得说不出话,她百口莫辩,也不知从何辩起,整个人憋得满脸通红。
连翘话说得又快又密,即使谢辰熹不再让她继续说,她依旧不依不饶:“你故意陷害我家小姐,让我家小姐身陷囹圄,连婚事都……”
一旁站着的兵卒猛地抽出佩刀,这才让连翘噤了声:“谢小姐,时间到了,也请你们别妨碍我们这些办事的。”
“……既然如此,林姑娘,我们也算缘分已尽,以后便不再相见了。”谢辰熹最后走前只撂下这一句话,没再回头。
连翘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她还想痛骂几句明烛,却被谢辰熹强行带走了。
明烛死死掐住大腿,她硬是忍住了眼眶的热意,没叫那委屈的眼泪落下来。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一直这样害她,她定要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阿烛姑娘?”
门前传来熟悉的声音,明烛抬头,发现是李载祯。
她现在对这个人也抱有怀疑,若不是他授意,她怎么会被人关押?
李载祯看到了明烛身上的血渍,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为何姑娘会成这样?”
我这样不是你搞的?明烛觉得这人也是奇怪,难不成他对此毫不知情?
似乎是猜到了明烛想说什么,李载祯说:“昨日云城郡主来插手了案子,在下没有向公主详细禀告,姑娘受苦了。”
仅仅只是这么简单吗?明烛不信,若是所有人的苦难都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揭过,那小蝶的死算什么。
“可是我现在已经是‘有罪’之人了,我不知昨日那些官兵从我身上搜出了什么,我就被押走了。”
闻言,未等李载祯开口,他的身旁便有人呈上一物。
木托盘上托着一件小巧的物件,等待那物品呈在明烛面前,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便是昨日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这个东西不大,只有食指那样长短,竹叶的外形,流线型的走向有一处向上凸起,就好像还能嵌进去一片似的。
想起昨天一片混乱之中,有人说这个叫“竹叶符”。明烛听周月行谈起过竹叶符,可竹叶符不是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吗?或者是有人专门弄出个假东西来栽赃陷害?
“大人,我可以拿出来看一下吗?”
“……可以。”李载祯眼中划过一丝阴翳,但很快,他便温声同意了。
明烛得到允许,小心翼翼地从盘子里将那枚“竹叶符”拿出来。小小的一枚竹叶符重量却不轻,看样子应该是特殊的金属制成的,磨得光滑温润,握在手里倒像是玉。
明烛仔细看了看,上面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她翻来覆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直到光从凸起的弧面上划过时,明烛看到了这个时代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弧面的侧边,细如发丝的痕迹,刻着“NS”两个英文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