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不敢表露得过于惊讶,暂时还不确定李载祯抑或是那位公主知不知道这个符号。如果真的是凝霜留下的线索,那是多久刻下的这个符号呢?又是谁塞在她身上栽赃她的?
“大人,我并不认识这个东西,虽然之前有听说过‘竹叶符’的传言,但我也一直以为是假的。”
佯装无意地放下竹叶符,明烛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对这个东西有多感兴趣的模样,她望着李载祯,看他微蹙着眉却带着安抚的神情。
似乎他也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关心,但明烛的直觉告诉她,李载祯并不是个会做无意义举动的人,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也难叫人信服。
最奇怪的是,有时候明烛会觉得他的温柔和谦和有点表演的味道,似乎就在他们目光不相接的时候,李载祯就像暗处的毒蛇,对着她吐信子。
他会不会真的有另一种面目?想到这,明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阿烛姑娘,怎么了,是冷吗?”
“啊……或许是天寒,昨夜没睡好。”明烛随意找了个借口,只想赶紧搪塞过去。
“阿烛姑娘如今模样,实在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让人先安排姑娘去沐浴更衣,用完膳再说也不迟。”顿了顿,李载祯又道:“姑娘不必担忧,在下会向公主秉明。”
“啊……多谢大人……”
明烛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吞吞吐吐地答谢。况且她现在浑身的模样也实在骇人,不知道的以为她是被人从乱葬岗里带出来的,鬓发都未曾梳理,她确实是需要一番梳理。
李载祯报以一笑,微微拱手,身后便跟上来了几个女侍,要领着明烛离开。
她没来得及看到李载祯的神情。
几个女侍对她倒是十分客气,虽说一个个都低头状似鹌鹑,但也恭恭敬敬地给明烛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另一位小丫鬟奉上了一个汤婆子,伸过来的手还是抖的,仿佛一夜之间,她成了那个谁都惧怕的角色。
明烛将一切归咎于“周竹吟”。
“姑娘,大人吩咐了,您现在身份较为特殊,便不把您安排到梨香小筑了。西边的小院朝阳暖和,所有东西都是齐备的,您的东西已经有人送去西院了,姑娘不必担心,您到了再查验。”
“麻烦了。”
明烛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早把鸽子放飞了,不然被查到了她更是有口难辩。
因为顾府并不是寻常达官贵人家极大的院落,所以她们走到西院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西院明显是被人好好收拾过的,积雪被扫除得干干净净,连积水都看不到;廊下甚至摆上了几盆耐寒的绿植,与顾府的阴郁氛围格格不入。
整个院子只住明烛一个人。
女侍们将明烛引入内室。开门便闻见屋内熏着的淡香,似有安神的效果。内室的桌上摆放着明烛带进顾府的那个包裹,看起来没有被其他人打开过的痕迹,但明烛也提前把“危险物品”带在了自己身上。一个高个子女侍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了新的衣裳,鹅黄色的冬褂和浅绿的斗篷,还有贴身的里衣、一双缎面绣蝶鞋。其他人架起了屏风、升起炭火,往大木桶里倾倒热水。
整个房间霎时暖烘烘的。
明烛看着她们忙活也忍住去摸自己的包袱,只是趁她们不注意连忙将身上的东西卸下来藏了,以免到时候出事。
“姑娘,我们伺候您沐浴罢。”一个娃娃脸的女侍垂着头,轻声问道。
“不用!不用麻烦各位,我自己来就好。”明烛连忙推辞。
几个女侍面面相觑,僵持看一会儿,最后还是交代了几句退了下去。
屋里只有明烛一人了。
屏风的梳妆台前有个大铜镜,明烛没敢细看,只是略略撇了一眼一闪而过的自己就让她觉得可怖了。如果晚上这般出去晃悠,很难不被人当成女鬼。于是在明烛确定了周围事物没有什么异常后,她脱了衣服就泡进了浴桶里。
门口时不时有人的脚步声,明烛没在意,她仔仔细细将身上洗干净,边洗便想着如何逃出去。眼看三天就要到了,该到她离开的时候了。
但为什么感觉有什么若隐若现的视线盯着她的后背?明烛往浴桶里缩了缩,就像当初在顾府大堂一样,那感觉简直诡异。
这样想着,明烛加快了速度。她穿上女侍为她找来的衣服,竟然意外得合身,连鞋也极其合脚,而她脱下来的那件沾满血的外袍不知去向,应该是被女侍们拿了去。门关的严实,明烛走得轻手轻脚,她找出刚刚藏起来的腰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她特意在入府前调制的、用来逃跑的迷药,这还要感谢周月行给她看的书。想到这,明烛哼了一声,打开瓶盖就要把迷药往熏香炉里倒。
就在粉末要撒入炉中时,一只手从后面迅速捂住了明烛的嘴。
明烛霎时蒙了,她手下意识去藏那个瓶子,却被人用另一只手擒住了。后背贴上一片温热,腥甜的气息直往明烛鼻子里钻。
是血!明烛太熟悉这个味道了!一想到可能是什么背后黑手或者是亡命之徒来要挟她,明烛想都没想,给那人的手上就来了一口。
“嘶!”身后那人顶不住轻哼了一声,手下意识抖了一下,但并未松开明烛:“再咬就废了……”
这个声音,明烛愣了愣,她几乎瞬时就知道是谁了。
“……周月行?”
“我放开你,你别叫。”见明烛认出了自己,那人等她点了头才松开手。
血腥味淡了一些。
这是明烛时隔多日再一次见到周月行。
她常想,这个人是不是死在哪了抑或是去干了什么其他勾当,直到现在,她再见他,新仇旧恨,她不知道从哪开始责难他了。
但这次,他不再是那般恣意风流之态,却是浑身伤痕,衣服上的血迹有新有旧,甚至还有的在渗血。明烛这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闻到血腥味,还好有熏香,不然外面的人都能闻得到。
“我会主动交代的,但先帮帮我罢。”周月行扬起那张沾上了污渍的脸,他捂着胳膊,眼中满是试探和恳求。
周月行知道,明烛吃软不吃硬。
“……”
明烛把要说出口的话噎了回去,转身就去包袱里摸索伤药。她暗暗咬了咬牙,心里骂自己心疼男人活该倒霉。
将找到的伤药和尚且可用的布料扔给周月行,明烛冷冷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在我洗澡前就来了。”
周月行包扎的手一顿,药没控制得在伤口多出一小坨,疼得他皱了眉。
“……我没看。”
闻言,明烛深吸一口气:“昨日,顾府大堂是不是也是你?之前的黑市,也是你。”
“……”
空气里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索索”声。
周月行没敢喘大气,明烛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
明烛额头突突跳,她没再说话,上前对着正在用布条包扎伤口的周月行狠狠就是一记肘击。
周月行没躲,硬生生用肩膀抗住了。
“我该找机会和你解释的,抱歉。”周月行垂眸,长长的眼睫压住了眼底的神色,声音却有了些颤抖:“只要你信我。”
不知为什么,明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又猛然松开一样,又酸又涨。
她何尝不是有许多委屈和痛苦要倾倒?但她咬了咬牙,硬是没说出口:“我凭什么信你?你观望后又来找我,又为了什么?”
“这几日,我被一帮人追杀,身负重伤,几欲丧命。”周月行难忍疼痛,死压着嗓音咳了咳:“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气我,你不信我说的,那我就去找能让你信的东西。”
明烛猛然抬头,对上了他那潋滟的眸光。
“我出顾府之前,就知道有人在做局……我想揪出背后主使,却出了顾府就遭遇追杀,再回来时,听说了顾府的事,我想,我再不来见你,或许就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说到这,周月行叹了口气,由于疼痛,他说话的气息并不匀稳:“我不是有意监视你,而是我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有人刻意地不让我找到你。”
“那日,我见你还好,才稍放心了些。”
“在你离开顾府大堂后,我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顾府的人,这些天,我一直在找她,一直没有找到。可她却突然出现在顾府,被人称作‘公主’。虽然我早有怀疑,但却并不是这么简单……”
“是谁?”明烛吞了吞口水,她也不敢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公主”会突然对她产生什么杀心,又费尽心思设下这样的陷阱。单单是为了“周竹吟”?明烛不觉得这符合一个上位者的谋划。
“聆月轩的东家,就是当朝公主,也是‘阿晋’的亲姐姐,李斯越。”
这一整串关系,砸的明烛一愣。
所以,李载祯并不是什么来查案的高官,他还在骗她,他是一国之君、是大虞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