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赫城听到枪声,到他撕开叶行言的防弹背心,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姜川比自家少帅只慢一步,在陆少校揽着叶上尉做身体检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三米开外。
现场的白岩军行动队员发现自家指挥官被征原军少帅“挟持”,正要作出应对,姜川眼疾手快斜插过去阻拦。
姜副官与其他人不同,他见过叶行言去医院给少帅探病的情形,知道两人关系匪浅,眼下少帅这般冲动表现绝对是关心则乱。
多亏手下副官尽职尽责,陆少帅得以亲眼确认心上人安然无恙。
心中巨石落地,他的视线转移到自己手腕,顺着那些修长指节再来到对方面庞。
“上尉?”有白岩军士兵出声,估计是想确定指挥官是否需要帮忙。
“没事。”叶行言松开手,对士兵道:“你们抓紧时间善后。”
围拢的白岩军士兵领命散去,开始各司其职。
瞄一眼还有些怔愣的陆赫城,叶行言问:“你们那边结束了吗?”
几个小时前的锋利和锐气已经消散,这会儿叶上尉看起来心气平和,连望向陆少帅的目光都很柔软。
“呃,结束了。”陆赫城被看得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叶行言点头:“好,那就尽快撤离吧。”
这次行动的最坏打算是与熠州的金翎军驻军直接对抗,为此征原军第十三特勤营倾巢出动,不过这种正面冲突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陆赫城对撤离时间没意见,但他不放心叶行言的身体状况。
“即使子弹被防弹衣挡住,还是要小心钝性创伤,肋骨、甚至内脏部位,你需要让医生全面检查一下。”
“我知道。”叶行言低声应了,态度倒是挺配合。
陆赫城提议,“我们队里有军医,我叫他过来吧。”
“不用。”对方摇了摇头,“我们也有军医的。”
“那——”陆赫城有些尴尬,但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因为实在不舍得现下和睦的气氛,更不舍得这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叶行言。
“叶上尉。”一名白岩军士兵从走廊另一头过来,见陆赫城在场,犹豫了一下。
“不好意思,失陪。”叶行言对陆赫城点了个头,然后绕过他进了刚刚那个房间,进门同时抬手招了招,于是那士兵也跟了过去。
再待下去实在不合适,陆赫城摸摸鼻子,只能自觉离开。
凌晨4点。
姜川汇报工作进度:“少帅,所有金翎军守卫都关到地下室了,资料设备均已打包装车,需要带走的研究员也核对一致,我们的车队随时可以出发。”
陆赫城站在窗口往外看,“白岩军那边呢?”
“应该差不多了,他们没什么要运的东西,车都在门口集结着。”
考虑到熠州临近征原军控制的瀚海高原,而白岩军的地盘距离遥远,因此这次行动缴获的资料、设备均由征原军处置,白岩军只带走几个核心研究人员,包括负责人柯坚白。
“你跟郭营长确定好时间,保证道路通畅。”陆赫城轻咳一声,“我……嗯,过去打个招呼。”
姜川应了声是,没问少帅要跟谁打招呼,这是明摆着的。
一分钟后,陆少帅拦住一名白岩军士兵,询问叶上尉的位置。
士兵指着刚刚那栋综合楼,说上尉在楼上,于是他走上楼,在三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口被叶行言的警卫拦住。
“征原军准备撤退,有些事需要当面与叶上尉沟通。”他说。
警卫不敢再拦,带着他上到楼顶。
绕过楼梯间,陆赫城看见东面的围栏上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朦胧的天色下,那人姿态随意地跨坐着,以深蓝与墨黑交织的天幕为背景,仿佛即将随风而逝的幻影。
隔着一段距离,白岩军警卫报告陆少校的到来。
叶行言刚转身换了个朝向,还没开口说话,陆赫城就越过警卫,大步上前。
“你喝酒了?”看着对方手里的玻璃瓶,陆少帅惊愕不已。
他在金翎军守卫的值班室里见过同款酒瓶,里面装的是熠州特产的蒸馏酒,酒精度极高。
“哦,是喝了点。”叶行言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对那名警卫挥手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事。”
警卫走了,陆赫城不再客气,一把抽走叶行言手里的酒瓶,告诫道:“你刚刚中过枪,子弹冲击有可能造成内伤,怎么能这么乱来?”
“放心,死不了。”叶行言单臂撑着围栏,吊儿郎当地打量陆赫城,“你来这儿做什么,为了抢我东西吗?”
“我们计划一刻钟后出发。”陆赫城心里有些焦灼,但还是决定先说正事:“特勤营已经控制沿途道路关卡,跟你们的撤退路线有部分重合,需要双方统一通讯频率,避免误伤。”
“行,我知道了。”叶行言站起身,朝酒瓶伸出手。
陆赫城当然不会给。
“随你。”叶行言嘟囔了一句,他大概是有些醉了,想重新坐回围栏上去,可动作没控制好,身体大幅度往后一仰。
陆赫城扔掉酒瓶,伸手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做这一切全凭条件反射,结束之后,陆少帅头脑还是一片空白,没等思考能力恢复就用力勒住这人腰身,怒喝道:“叶行言!”
醉酒者的回应是顺势攀住他的臂膀,双臂绕上他的颈项,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他脖颈上。
身体本能一僵,陆赫城感受到了隔着布料传导而来的灼热体温,以及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酒气。
“陆赫城……”叶行言呢喃着他的名字,带着颤音,留恋而婉转。
陆赫城被这人喊得心跳加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脉在奔腾,双手先是悬在半空,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缓缓落了下去。
然而这只是个非常短暂的拥抱。
不过须臾,叶行言就推开他,后退了两步。
熹微的天光下,年轻人挺直了腰背,轻声开口,“你知道吗,我爹今年已经五十二了。”
片刻的温存迟滞了陆赫城的思维,让他怅然若失,茫然不知所以。
“医生说他的心血管有问题,”叶行言伸手点了点自己胸口,用自嘲的语气道:“我若还跟以前那般肆意而为,恐怕真能把他气死。所以熠州这事解决之后,我要去第一舰队服役几年,好让我爹安心。”
非常合理的人生规划,陆赫城却听出了重逾千钧的无奈。
“你不喜欢吗?”他说:“我们想想办法,或许可以说服叶帅回心转意。”
“没有用的。”叶行言摇头,悠长的叹息在夜风中浮动,“不过无所谓,人生总会因为获得某些东西而失去另外一些,或许,原本那些我就不应该奢求。”
“不,不是的。”毫无来由的,陆赫城心慌意乱,好似某种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对方指缝间流散。
“我努力过了,这么多年。”叶行言继续后退,嘴角勾勒出一抹含笑的哀愁,而后决然转身,“再见……陆赫城。”
原地呆愣了几秒,在叶行言走到楼梯入口时,陆赫城追上去将人拦住,“叶行言,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没有。”叶行言垂下眼眸,淡声道:“你想多了。”
叶行言想继续往前走,但陆赫城张开臂膀,一手撑着楼梯间墙体,一手按住前者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有的,你我相识多年,一直坦诚相交,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让开。”回应陆赫城的,只有夜色中冷酷的两个字。
陆赫城不愿意让,他固执地站在那里,用近乎痛苦的语气乞求:“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叶行言,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改,好不好?”
“无论什么?”叶行言轻哼一声,夜风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的面庞隐在夜色的阴影中,声音像冬日里湖面薄冰下缓缓流淌的溪水,清越、冷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你都愿意吗?”
“是。”陆赫城说。
这个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但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这就是他心底最纯粹、最直接的愿望。
他愿意为这个人付出一切。
片刻沉默后,叶行言抬起双手,蓦地拽住陆赫城的衣领,以一个迅猛而精准的动作将他摔到了墙上。
墙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陆赫城一脸愕然,以他的身手,要阻止这次攻击很容易,但他没有。
一瞬间,他以为叶行言可能想打他,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反抗的念头,反而觉得挨一顿打就能恢复两人的关系很值,甚至想着不能让对方在这个过程中受伤。
然而叶行言的下一步动作是欺身上前,仰起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覆上了他的唇。
刹那间,如同闪电划破夜空,整个世界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彻底颠覆。
陆赫城瞳孔猛地放大,心脏以近乎疯狂的节奏在胸膛中跃动。
一切犹如梦幻。
他的眼前,是用最深情的墨笔勾勒出的眉峰,每一处转折都是无尽的悱恻缠绵。
他的唇齿之间,是湿润、温热、不可思议的柔软,醇厚而炽热,带着微妙的木质果香以及甜蜜的焦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