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一夜没睡,就等她醒来。是生是死,就在她睁眼那一刻。
怀里的人动了动身子,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可她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睡的够久了吧……
半晌,她又动了一下,沈诀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只见人把身子又翻了回来,可还是合着眼。
她从衾被里探出手,指尖捏着衾被边沿,往上拽了一下,将自己包裹好,又缩了回去,渐渐的,呼吸又趋向平稳。
“……”
折磨死我吧……
算了,索性互相折磨。
他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唇珠,人的睫毛颤颤,但还是没醒。
他凑近,将自己的唇慢慢贴了上去,仍是无响无应。
他伸舌舔了一下她的上唇,又轻轻衔住她的下唇,接着就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将人置于漩涡之中肆意侵袭。梦中人被他吻的无法呼吸,还没睁眼,就着急后退。
下意识的反应倒是大,却不肯睁眼看看。
她翻身偏头,他也跟着翻身,追着她的唇亲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人睁眼。
她从衾被里掏出手来推人,“你谁啊?!”
又来这一套……
“你夫君。”
他没打算继续,可她停手了。
……她停手了。
……没错,她停手了。
“陛下……”
御医撩帘进来,看到这“相爱相亲”的一幕,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滚回来!”
御医闭着眼转身,攥紧医药箱的肩带,怯生道:“臣来的不是时候。”
沈诀直起身,简单理了一下衣裳,又给凌乱的十七拢了拢头发,整了整里衣,看着那红艳的嘴唇,还是不动手了,擦了只会更红。
他翻身下榻,“过来吧。”
御医这才睁开眼,腿软的迈着步子,走到床榻边,沈诀则是走到一边去倒茶。
“你是谁?”十七好奇的问着这个给她诊脉的小老头。
御医当她是在问他姓名,便说了一遍。
“你是御医陈茂……”她重复了一遍,又指着沈诀问:“那他是谁?”
御医悻悻的掰下了她的手指,“自然是皇帝。”
他现在倒不像是给人诊脉的大夫,像是个教授知识的先知。
十七小声嘀咕,“怎么一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
沈诀手里的杯子被他给捏碎了。
两人看他一眼,光是背影就看得出,气压很低。
御医瑟瑟发抖,十七不以为意,又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沈诀转身回到榻边,自上而下道:“你玩够了没有?”
高大的身躯站到面前,一片阴影覆了下来,就是没有威严,也不由得让人害怕几分。
十七偏头,撇嘴,“还挺凶。”
沈诀眉心一跳,“说什么?”
十七回头,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好凶。”
看这架势,两人马上就能吵起来。御医怕波及到自己,赶忙在沈诀耳边将情况说明。
“又失忆?”
十七听到失忆两个字,索性躺下了。难怪她一睁眼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又”是什么意思?她之前就失忆过一次,还是两次、三次,甚至更多?
他问的那句“玩够了没有”,是她常常失忆的意思,还是她经常假装失忆?
一头雾水,她来回打了个滚,想不明白。
算了,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他好了。
她挪到榻边,伸手,够到了他的衣裳,拽了一下,他垂眸,她抬眼,“我是谁啊?”
他轻挑眉,笑道:“我夫人。”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怎么现在又温柔似水的。我有失忆症,你还有分裂症不成?
……真是病到一块儿去了。
“在宫里也能以夫妻相称吗?”
“你我之间,可以。”
什么叫你我之间可以?说的多稀罕似的。这是什么特权吗?
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特权。在皇宫里,他是皇帝——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威严。但她是妃嫔,他们之间当以君臣相称才是。
她溜了溜眼睛,又问道:“还有不可以的别人?”她得搞清楚她现在在皇宫里是什么地位。
谁知人直截了当一句,“没有。”
“没有???”
“没有。”
她不信。
这样一张好脸,后宫不说佳丽三千,百八十个也该有了,怎么可能没有。
在人质疑的目光之下,沈诀脱靴爬到了床榻上,两只手分别搭在她的腰两侧,埋头在她小腹上,抬眼问:“饿不饿?”
她摇了摇头,“还好。”
他闭眼,闷声道:“饿了叫我,我陪你用膳。在此之前先陪我睡会儿。”
她转头望了望窗外,这日头正盛的时候,还睡什么睡?
她推了推他的脑袋,“我现在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么睡过去,我问谁啊?”
他牵起那只推搡的手,捏了捏指尖,妥协,“一刻钟,到了叫我。”
不等人回应,他就闷头睡去,一夜无眠又神经紧绷,现在石头落了地,他睡得很快。
在此期间,十七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眼下那片乌青,看起来着实可怜。
她睡的太多了,现下是想闭眼陪他睡也睡不着,索性思考起问题来。
先想自己。名字、不知道,身世、不知道,地位、不知道,样貌……不错。
她猜测,肯定是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让睡着的这人头一个给纳到宫里来,还能给她特权,还在她这儿留宿。
这么一想,她还是个得宠的,那日后应该还好过。
再来想想睡着的这人。名字不知道,但不重要,她总不可能直呼他大名。身世……罢了。地位……皇帝。样貌……不错,确实不错。脾性……脾性嘛……罢了。做帝王的,谁能真正拿的准他的脾性,好与坏,对与错,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就比如现在,他睁开眼就攀上来亲她,她也不能反抗。
她睡的时候要亲,他睡的时候还要亲,在她毫无记忆的情况下还能亲那么多次。
——是个粘人的。
在闭眼之前,她从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迷乱的情欲,但比情欲更满的,似乎是爱意。她颤了颤睫毛,不免想到,帝王……竟还有爱意这种东西?
沈诀一直睁着眼睛,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这样予取予求,就是在胡思乱想。
那只覆在腰间的手,穿到了她的后背,猛地按紧,紧接着拉起。
突然起身,慌的她睁开了眼,吓的她攀上了他的肩。
有反应才是真的,不是他的一场空梦。
耳朵蹭着耳朵,肩膀抖了又抖,抑不住的一声低笑从喉咙深处传来。
她偏头,看到那双眸子里,又盛满了笑意。
——是个恶劣的。
额头贴额头,鼻尖碰鼻尖,呼吸相交,他柔声道:“用膳吧,饿了。”
若这里不是皇宫,他不是皇帝,他们这样,还真像一对平凡的爱侣。
她点了点头。
他翻身下榻,撩帘去了外面,招呼着侍婢去布菜,服侍更衣的侍婢看着眼色要去里间,却被沈诀拦下了。
他接过衣物首饰,又撩帘回了里间,两步走过去,服侍她穿衣。
衣裳穿到胳膊,之前都是自觉抬手的,这次没了反应,他提醒,“清月,抬手。”
“啊?”她看着他,懵懵的抬起了手。
又提醒道:“抬头。”
她懵懵的抬起了头。
“抬脚。”
“……”
这脚抬的属实没必要,穿好鞋后,是抱着她去的梳妆台。
她坐在凳子上,实在没忍住,回头问道:“你真的是皇帝吗?”
这穿衣打扮都是亲自上手,而且看他这熟练的架势,绝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会这么做?
“不是。”他回:“是你夫君。”
她更不懂了,就是寻常夫妻也没有这样腻歪的吧?
为嫔妃服侍更衣,传的好听叫伉俪情深体贴入微,传的难听就是君王失仪自降身份。她则会被旁人说是狐媚惑主恃宠而骄。
她摸了摸脸,难不成这张脸真有那么迷人?
她转身照铜镜,愣住了。
沈诀还在挑簪子,没注意她的举动,她僵硬的转头,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她指着脸上的疤。
她还以为自己长了一张风情万种魅惑众生的脸,谁知道长这样。
她是失忆了,但不是傻子,可她醒来后还真遇上了一个傻子。
沈诀转脸,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禾清月,骂我了吧?”
她扬起下巴,“怎样,会被砍头吗?”她在试探他的底线。
“不会,要骂就骂出口,别憋着。”他没有底线。
侍婢隔帘提醒:“陛下,姑娘,菜布好了,用膳吧。”
耽搁太久了,沈诀拿了个簪子三两下就给她挽了个头发,“先凑合一下,用完膳再给你好好盘。”
再次被腾空抱起,禾清月已经适应了。他的一切行为举动都太让她匪夷所思了,震惊之后便是淡然。
她为这个天下担忧,他们的皇帝竟是个耽溺于情爱的昏庸之人。
太荒唐了。
她可不能做那祸国妖姬,她要好好说道说道。
但用完膳后喝的那碗药苦的她张不开嘴。
沈诀往她嘴里投了个蜜饯,这才有所缓解。
她叽里咕噜的问了许多问题,沈诀都一一回应,但刻意隐瞒了柳忆安的部分。
禾清月那聪明的脑子,怎么可能轻易瞒的住。
“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却在这后宫无身份地位?”哪有在这后宫对皇帝盛宠的人唤“姑娘”的。除非她是刚入宫不久,且不是通过选秀进来,而是被他私自带回来的。
禾清月笑道:“你强取豪夺啊?”
这本是句试探性的玩笑,可沈诀的反应极大。
“我强娶?”他冷笑一声,“你本就是我的妻子。因为意外流落在外六年之久,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居然说我强娶?”
他咬牙切齿,“你有没有良心?”
禾清月慌了。
完了,生气了,脸都气红了,要怎么哄啊……
禾清月短暂的思考,在沈诀看来就是不愿意回应。
上天根本就不偏袒他。母亲早逝,父亲不疼,在宫里遭人唾弃,好不容易拥有的爱人,离散后爱上别人。没人拿他当人,没人爱他,没人心疼他,都在一个劲儿的折磨他。
都在折磨他……
委屈巴巴的簌簌落泪,看得禾清月心都碎了。
她伸手想给他擦擦眼泪,可身量差的太多,他又不肯低头,够不着——她便走了。
沈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泪水堪比决堤的江河。
在他即将哭晕过去的时候,她搬了凳子回来,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这下够着了,她一下一下的给人抹眼泪,耐心哄着:“好夫君,别哭了,是我说错话,是我没良心,别哭了好不好?”
越是哄他哭的越厉害,禾清月慌乱无措,直接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捶了一拳,“你打我吧。”这一拳倒是不疼,但险些让她掉下去。
他紧紧搂着她,终于肯低头,将人挪了下去,埋在她肩头上哭。
她顺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这么大的人还哭呢,传出去可是招笑了,帝王威严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