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彦恨不得直接从浴桶里出来。

“祖父真是，我哪有那么矫情难伺候，书院的饭我前……我幼时也吃过，上值以后吃饭不方便，外面食肆吃出沙土也没说什么，哪里就那么难伺候了。”

为了人设还好，若为了她，她真不觉得那些事情算什么苦。

她想到今晚吃饭时，面前那筷子鱼肉。

她蹭的起身：“擦身吧，我不洗了，我去看看他。”

墨芸给她擦着身上的水，怕她出水会冷，墨萱去撑开衣服给她穿。

“这会儿吗？公子和我们，还挺远的呢，还下着雨，这会儿外面挺冷的，小姐你刚洗完身上容易凉。再说了，老家主和老太君知道了，怕是对公子更不好……”

叶昭彦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走：“现在就改口别叫公子了，叫顺口了到时候不好换。”

“是，那我们日后叫‘郎君’吧，他一定听了很高兴。”

叶昭彦没发觉，自己也翘起唇角：“要不叫他‘夫人’吧。”

“哈，小姐又想些新词，只听过下人叫夫主为‘夫郎’的，这‘夫人’又是什么称呼……哎，你是谁？”

几人出来，走到外间，去往卧室换衣服。她要出门，去看叶槿筠，墨萱墨芸也只会嘴上劝劝。

可几人刚刚都在浴室，不知何时进来一个人。

“是青砚，府上的人。”叶昭彦也吓一跳，认出来后对她们二人解释，又转头问青砚，“你来做什么？我这里有人伺候。”

祖母也派了两个丫头，只不过她要洗澡，便叫人先去院子侧房。

叫一个异性侍从进来自己卧室……

祖母不是说不管她的事了吗？

“是老太君叫我过来……伺候小姐，说夜里有雨，怕小姐冷，便叫……便叫青砚来……来……来暖……”他跪在那里，这种话，他也说不利索，看着更可怜了。

“暖床是吧。”她替他说出来，青砚的头更低了，确实是老实孩子，凭什么呢，就因为家里暗算，就该这样不清不白跟着来，枉顾自己意愿，跪在别的女人卧房，看他跪着缩成一团，只好先放轻语气，“你且起来吧。”

青砚白日里行事很是体贴懂事，但此时，却浑身发抖似的。

叶昭彦发现他穿衣比白日轻薄了，脸蛋也不似白天素雅。好像路上雨大，耳边两缕头发还湿了些，显得白日看起来乖乖的正经男孩子，多了很多风情感……

叶昭彦扶额，抽吸一口气：“嘶，不管你的事，你先回去，我会找祖父说明的。墨萱，给他披件厚衣服，大晚上的，你亲自打伞送他回去。”

“是，小姐。可他，也被安排在你院里伺候，就几步路。”墨萱回话。

“那就大张旗鼓送回去侧房，侧房不是有不少人住吗？叫她们都知道，这个孩子还是清清白白的回去了。”虽然去西南后，他怕是也回不来并州叶府，回来也名声不好听，自己到时候还得带他一起回京，管他以后的工作甚至也为他寻个好人家。

可是起码现在，她不想就这样。

还有，自己也是要清清白白的。

还有叶槿筠……

墨萱懂了她的意思，找了自己一件厚衣服，撑伞送人出去了。青砚用衣服裹着自己，一只手紧紧拽着衣领的部分，跟着墨萱出门前，深深看了叶昭彦一眼，叶昭彦却急着去换衣服出门，没有注意到他。

墨芸撑着伞去陪叶昭彦，叶昭彦睡了一天，吃完饭也被长辈亲昵的拉着，她不知道路怎么走。

她自己打着灯笼，拢着氅衣，这会儿雨小了许多，但是刚刚的积水还是不少。这边的府邸她也不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鞋袜都湿了。

墨芸忍不住说一句：“哎，回去再伺候小姐热水泡泡脚吧，若是老太太老太爷知道了，又说您治下不严，也不劝着点。”

叶昭彦没回，她在想，墨萱墨芸这些习惯了当下人的人，经历这么一日都变得如此难受，又谨慎的。

那叶槿筠这样，当惯了主子的人，会怎么办？

他在大姨家被保护的很好，来京城后，大家也都当他是自家人。可是他毕竟是捡来的孩子，祖父如此训他，叫他和下人学规矩，他会不会难受。

换做自己，她早就气愤又委屈。

前世就是知道自己忍不了，所以她就一个人过着。

叶槿筠习惯了自由自在，却要经历这些，他能忍受得了吗？

这样想着，墨芸就说到了。

她本来低头看路的眼睛抬头看院子，院子不错，也是公子住的，只比她的略小一点。

她稍微放下心来，看来祖父并没有嫌弃他不是叶家亲生。

这样区别对待两个晚辈，仅是因为他是男孩。

叶昭彦快步走进去。

这边守院的仆从是个壮硕但是年纪有些大的女性，天黑看不清她。

叶昭彦说：“是我，我来看看……檀郎。”

她心跳有些快。大半夜下着雨跑来看人家，只说看弟弟太奇怪了。

她被迎进去。

青笺听见外面有动静，也出来看着，几个小侍从都开门过来看着。

她就这样走过去，看就看呗。

和其他小侍从被传不清不楚，那她宁愿和叶槿筠被传……恩爱。

她不能叫别人看着长辈眼色，欺负了他。

她走向主屋，敲门。

怀悯开了门，看见是她，表情很惊喜，又往院子里瞅了瞅，什么话也没有讲，赶紧将门开大，侧身让她进来。墨芸在外面收伞甩伞，她也不等了，直接走进去。

待墨芸也进来，门彻底关上，怀悯才带着激动的语气，接手她的灯笼，引着她往后面走：“二小姐，你可算来了，我们今日……”

叶槿筠听见动静，自己掀帘子从卧房出来了。

墨芸拉住了怀悯，叫他别过去了，两人就此退开。

叶昭彦走过去，面对面看着他。明明这一日也没怎么分别，也见了几次面，只是没有顾上说话，她就好像好久不见它似的。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的锚，看见他，才能感觉她经历过的前后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

他总是话很少，由着她说，她说什么都认真看着她。

今日她对着祖母讲那些事袒露，心情松快，才想起前世咨询师对她说得话。聆听本身便是爱的具现，被看见、被关注亦是爱的映射。

她前世不知不觉做家人的倾听者很多年。

她知道一直听着，尤其听着很多负面的东西，有多伤害自己。

但是他从不拒绝，他说要是她怕掉脑袋，就带她闯江湖。她讲她前世对他来讲莫名其妙的那些经历，他也都说他理解。

她知道为什么他成为了她的锚。

不是和小韵一样的长相。

而是他总在接着她。

祖母祖父说了许久，正君得是知冷知热的，她一直觉得，那是长辈在压迫他。她前世也是被压迫者，独生女却总被教育，以后去别人家要如何如何。

可是现在，她真的想在这个世界与他成亲，她知道在这个世界这样很自私，她能成为一个好的朋友，好的主子，好的职员。但是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好的伴侣。

人会复刻自己的原生家庭模式，也会复刻自己的样子。

她前世抱怨着家庭时，偶尔也会惊讶的发现，自己有些事情和家人很像。她拼命的改变，想要抹除那些痕迹，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新生的，热烈的，太阳般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痛苦到快要烂掉了。

她筑起的壳是保护别人，何尝不也保护自己。

她拒绝成为那样的家人。

她害怕变成家人的样子。

她穿来这个世界，也不想变成压迫者，结构性的不公她很清楚，她善待下人，尽可能的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能不能，换到一些奖励。

老天奶啊，自己能不能真的自私的，将面前这个人，她前世觉得，只有梦里才会有的男人，据为己有？

长相是她喜欢的，性格也是，很有男德，很理解她，尊重女子，又不似这里其他男子娇弱，也不似前世的那些男人，也没有什么上瘾恶习，还爱运动，各种各种……

甚至还能生孩子。

这不就是她跟闺蜜讲大话时，说得唯一愿意结婚的条件吗？

当时闺蜜问她，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她会怎么做？

她说不可能。

闺蜜一直追问，如果哪天，就神奇的真的真的出现了呢？全部符合她的理想。

她想了很久，才回答。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我会觉得，我又配不上人家……”

高傲与不配得感并存。

她拧巴又矛盾，没有安全感还不能忍耐，她要清醒她无法麻木。

最后她对闺蜜说，她结不了婚。

后来发生了什么？

哦，闺蜜一直问她，那要不要享受恋爱。闺蜜觉得自己很需要，她说亲密关系有朋友就够了，男人怕是治愈不了她，反而大部分人跟她一说话，味就很典了。

她说她只想搞钱，搞到很多很多钱了再考虑吧。

那现在呢？这是不是她的因果，这是不是她的礼物？

于是她走上前，丢下自己潮湿冰凉的氅衣，好像没有什么要顾及的了。她一手揽住他，另一只手也上来拥住他，她闭眼，贪婪的闻着它身上让人安心的茉莉香。

“你要和我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