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晨光熹微,天色可见。
丰水县东城,新城区附近,一处简易草棚响起窸窸窣窣动静,小心翼翼的。
春芽觉浅,还是醒了过来,见丈夫整理好了着装,也要跟着起床。
“吵醒你了?”丈夫李川忙把人劝道:“这又不是在府里,你多睡一会儿,还怀着孩子呢。”
春芽坚持:“不了,这些年早起惯了,再睡也睡不着。”
简单洗漱了下,两人对着屋里供奉的凰女神位恭敬叩拜。赖凰女殿下慈悲,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才能重获自由身。愧于不能时常奉香,只好早晚叩拜,以谢凰女恩德。
叩拜结束,春芽递过灌满凉白开的水壶送丈夫出门。这春耕刚开始,正是忙碌的时候,不能耽搁。
接着春芽开始做早饭,从角落的米缸里舀了小半勺稻米,顿了顿,她咬牙又多舀了半勺。
种田是力气活,可不能亏了当家的。
要不是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会决心离开李府。
他们这些仆从,放契之后,还可以签订劳务短契,继续留在府里。
劳务短契比之卖身契要好上太多,不仅保障他们生命安全,还特别标明雇主不得随意打骂轻贱佣人。
但有查实,一律严惩不贷。
当然,主家真要这么做了,他们多少还是不敢告发的。
不过重要的是,他们从此不再是任由主家随意处置的物件了,而是有一定自主权的人。
简直是破茧化蝶的新生!
当时听到传言的时候春芽不敢相信,但偷偷哭了好几次。
尽管原主家对他们这些下人不算严苛,但要是一个不慎做错了事,或者惹恼了主子,生死也就由不得自己了。
除开贱命一条,其实衣食住行,样样他们都不得自由。只有主子看重的,才能有上几分体面。
像她和当家的,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丫鬟和小厮,府里每走一步,都要看人脸色。
可笑的是,哪怕这样,当真的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决定去留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好久。
自小被卖进府里,依附主家生活的日子过得久了,对于外面的生活,她虽然向往,但也畏惧。
毕竟府里再如何不得自主,总有一口饭吃,只要谨小慎微,苟且活着不难。
令她下定决心的是,她怀孕了。
她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像她一样,卑贱活着。
幸而,她和当家的熬了出来,日子也没想象的难。
现在生活虽然贫苦,也操劳不少,却是难得的轻松。不用再提心吊胆,也不用再察言观色。家里家外,都由他们自己当家做主。
春芽一边想着,一边忙碌早饭。
随着炊烟袅袅升起,太阳也彻底爬出了地平线。
估摸着干饭差不多了,春芽薅了把昨天挖的野菜,清洗干净放瓦罐里炖煮,再把咸鱼干蒸上。
等了一会儿,早饭就做好了。
她给自己留了一碗放锅里温着,其余全部盛食盒里,提着出门给地里忙活的当家的送去。
路过相邻同样简陋的草棚时,春芽往里招呼道:“翠婶、春桃,送饭了。”
这是和她一个主家出来的,在府里谈不上多熟,不过一同出来的情分,总比别人亲近些。
春芽羡慕他们有一大家子,老少加起来有六口人,不像她和当家的,只有两个人,忙起来有些相形见绌。
至于自己的家人,她早就忘了,也不愿费心去寻。
灶台里春桃探出个脑袋,笑着回应:“这么早啊,我这还要一会呢,你先过去,一会儿再一起洗衣服。”
春芽也不耽搁:“行,那我先走了。”
走到主街,看着两边形制规整的小院落,春芽不由心怀憧憬。
她和当家的这些年也有些积蓄,起房子的钱是有的。只是现在农忙,抽不出人手搭建。
这些小院落里住着的,大都是随凰女殿下南下的流民。他们都能过上这般日子,春芽自觉自家底子更好,她有信心过得不会比别人差。
寻着主街又走了一会,没多久便来到城门口,这是新的外城城门。因为人口大量增加,县城不得不往外扩建,原县城成了内城。
外城没建城墙,说是城门口,其实就是在主要道路设了栅栏。因近日戒严查细作,所以看守的兵丁不少。
春芽出城门时,排了好一会队,被盘查了一番,还出示了户籍,这才被放行。
不过她没有怨言,事关凰女殿下安危,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她很愿意配合。
出得外城,没走多久,春芽便走到丈夫忙活的地头。倒不是她家的田分得这么近,这是公田,她家的田还远着,要走小半时辰。
当家的也是自小在府里伺候的,不会种田,需要先跟着在公田学习。当然,也不是白出力,忙完公田,官府会派人帮忙和指导她家耕种,耕牛和犁具也优先租用。
站在田埂上,春芽深吸口气,大声呼喊:“当家的,开饭了!”
喊完,她脸色微红。
平日在府里,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扰了主子清净,骤然转变,一时还不怎么适应,特别是,她这一喊,田地的汉子都抬头看了过来。
李川听到熟悉声音,不由喊了声带他耕犁的老农:“顺叔。”
于顺笑着摆手:“去吧,不用着急。”
李川没有客套,停下手中活计,深一脚浅一脚向自家娘子走去。
看着身上满是淤泥的累得身形微躬的丈夫,尤其是他小腿几处被水蛭吸食后留下的血迹,春芽满眼心疼。
“辛苦当家的了。”
李川接过水闷了一口,笑得朴实:“累是累了点,但心里踏实。就是苦了你,怀着孩子还要忙着里外操持。”
孩子这会有四个月了,刚开始显怀,李川看着,心里慰籍。
春芽下意识摸了摸,而后夫妻俩相视一笑。
没有多耽搁,李川三两下吃完就赶回去继续忙活,临走前叮嘱道:“下次不用给我带这么多,你自己多留点,别饿着自己和孩子。”
春芽点头:“够吃的,我心里有数。”
李川没多说,走回田里,只是心里不免叹气,都怪他没本事,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家里这么节省。
他家是有积蓄没错,但后面花销不少,加之没了主家依附,多少心里没底,这才分文都要计较花用。
不过只要他把田种出来,有了收成,日子稳定下来,想来日子会好过不少。
“顺叔,下晌忙完,能不能带我捉几条鱼?”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李川还是开了口,他想给春芽补补。
李顺如何看不出他心思,对于老实顾家的年轻人,他也乐于帮一把:“行啊,我也好久没下船了。”
他放下活计拉着李川边上休息会儿,刚吃饱得缓缓,哪有这么实诚的。
只要不过分,边上的监工也不会多管,他们主要是看管牢犯。最近又抓来了不少,只是活计生疏得很。
李顺原是水里求食的疍户,不过每到农忙时节,都会给地主打短工,经年累月也是一把种田好手。为了优先租用耕牛和犁具,再赚点种子钱,才应征来公田忙活。
两个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歇了一会儿,就接着忙活开来。
另一边,春芽回到自家临时居住的窝棚,吃罢早饭,打扫了下屋子,然后拿着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出门浣洗。
叫上春桃,翠婶这会也已经出门送饭了。
春桃看着她挺着的肚子,关心道:“孩子没折腾你吧?”
春芽将木盆往上提了提:“没有,能吃能睡的。”
春桃羡慕道:“可见是个孝顺的,我怀石头的那会,可遭罪了,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没个安分,好在有婆婆和大妮在家帮忙看着,不然没个清闲。”
春芽自是道:“男孩子嘛,哪有不闹腾的,再大些就好,有你后福享的时候。”
春桃嘴角含笑,话里却嫌弃道:“我可不敢想,别到时候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就知足了。”
“哪会,我看大妮和石头孝顺着呢。”
“对了,我婆婆准备找人帮忙孵些小鸡,你要不要一起?”
“哪有地方养?而且我也不会。”
“不用多大地方,找个笼子放着就行,听我婆婆说,也不怎么费事,就是琐碎了点。不懂的,你过来问就是了。”
“那你让翠婶帮我带十只,我试试看。”
“行。”
边走边聊,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小水池边。这小水池是直接在河里围出来的,一米多深,边上放有不少石板石块,专用于附近妇人浆洗。
这会来这洗衣服的人不少,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见她们过来,也都笑着打招呼。
这片有不少脱籍出来的奴仆,是特意安排的,不怕他们抱团,反而得设法让他们心安。
两人找了个角落,便利落干起活来。
旁边一姑娘腼腆开口道:“春芽姐,你上回领的绣活做完了吗?”
春芽把衣服打湿:“没呢,还得一阵功夫。”
不等她开口,便主动道:“二丫你要是下晌有空,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做针线活。”
其实春芽绣活不算多好,比起府里的绣娘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不过接布庄和成衣铺一些简单活计不成问题。
二丫家是逃难来的,家里没什么进项,便想着跟她学点手艺。
邻里之间,互相帮衬,这又不是什么独门技艺,也不费她多少功夫,春芽不介意卖个人情。
二丫当即喜道:“我有空的,谢谢春芽姐。”
春芽道:“顺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