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处用朱砂画了颗爱心。
沈君珩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九叔的字,比当年工整了许多。
血衣楼。
聂烛惑斜倚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架在案边,苍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乌木桌面。
“帮个忙,替我查修士失魂案。”
欧阳殇秋从案牍后抬眼,面具泛着冷光:“聂宗主,血衣楼只做杀人的买卖。”
聂烛惑今日出奇地好脾气,甚至屈指弹了弹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欧阳楼主,生意要做大,总得拓展些新业务。”他抿了口茶,忽然蹙眉,“你们这儿的陈茶该换了。”
说着竟起身走到常年紧闭的窗前,“唰”地拉开厚重的帘幕。
刺目阳光如瀑倾泻,惊得角落几个杀手纷纷慌张侧目,重新飞回梁上。
“聂烛惑!”欧阳殇秋拍案而起,“你当这是你家后花园?”
聂烛惑却浑不在意地倚在窗边,任由阳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暖色。他望着远处方向,眼神忽然软了下来:“这个时辰……阿珩该在用早膳了。”
“那你怎么不去陪你的玉尘君?”欧阳殇秋冷笑。
窗边的身影微微一滞。
聂烛惑摩挲着心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语:“像我这样的人,我这该死的身份,白日里出现在他身边,只会给他平添麻烦。只能等夜深人静……等到他身边没了旁人……”
他忽然笑了笑,袖中落下一袋金铢,砸在案上发出闷响:“定金。”
“不够还有。”
入夜,沈君珩用过晚膳,在院中的海棠树下舞剑。
忽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一道温热的身躯便贴了上来,后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节轻轻扣住他的腕骨,将剑锋稳稳托起。
“阿珩想学什么?”聂烛惑的声音低低地擦过耳畔,呼吸温热,带着清冽的茶香,像是特意沐浴更衣后才来见他,“师叔教你。”
沈君珩唇角微扬,道:“我求知若渴,师叔随便教我。”
聂烛惑低笑一声,胸膛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他带着沈君珩的手腕一转,剑势陡然凌厉,破空之声铮然。
“玉尘君天资卓绝,又勤奋刻苦,”他的声音温柔真挚,平稳笃定,“难怪能得到这么多人敬仰,师叔也很佩服你。”
话音一落,他便见沈君珩的耳尖倏地泛起薄红。
不经逗。
“师叔莫要取笑我。”沈君珩微微偏头,声音轻了几分。
聂烛惑的指尖在他腕骨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白皙如玉,最适作画,低声道:“我实话实说罢了。”
摘星楼一战后,有一则消息在修真界不胫而走。
“玉尘君竟是天生炉鼎!”
这消息如野火燎原,烧遍了各大仙门世家的茶余饭后。有人恍然大悟,称难怪他修为一日千里;也有人拍案怒斥,断言此乃无耻谣言,玉尘君清风明月,岂会沾染这等腌臜事?
在暗无天日的乱葬门密室内。
秦赦立于一方漆黑石床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刀锋过处,床上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躯体被精准地剖开、缝合,暗红的血顺着石床沟槽滴落,在青石地上积成黏稠的一滩。
架子上摆满各色浑浊琉璃瓶,浸泡着难以名状的脏器与肢体。一室腥气中,秦赦突然开口:“听说玉尘君是天生炉鼎,倒让我起了些兴趣。”
密室角落,一口像是腌咸菜的、半人高的陶缸静静矗立。
缸身贴满血色符咒,阴气缠绕。
缸中传来沙哑笑声,像是钝刀刮过朽木:“你上回去摘星楼没见到他?”
“见过。”秦赦刀尖轻挑,将一段扭曲的经脉完整剥离,“皮相确实上乘。不过——”他顿了顿,将那段经脉浸入琉璃瓶,“这世上美丽的皮囊太多了。”
药水瞬间将经脉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但炉鼎之体不同。”秦赦擦净手指,笑了笑,“这说明他的经脉构造特殊,灵力运转异于常人,若能剖而观之……”
咸菜大缸内传出阴沉笑声:“那也等我尝够他的滋味之后再说。”
秦赦道:“我对活人不感兴趣,你玩够后,记得把尸体完整送来就行。”
外界流言四起,玉尘君本人并不在意。
玉尘君的师叔却很在意。
聂烛惑带着他来到茶心洄曾隐居的竹舍,藏在山间云雾深处,四周竹林环绕,清溪潺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以后就住这儿。”
于是,这里便成了他们的归处。
白日里,两人各自忙碌。
沈君珩或去查探修士离魂的蹊跷案子,或去论剑台讲几堂课;聂烛惑则行踪不定,有时天未亮便出门,直至深夜才归。
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来。
起初,沈君珩还会在听见窗棂轻响时醒来,揉着眼睛问一句:“回来了?”聂烛惑便低低“嗯”一声,脱去外袍,去后院沐浴,沐浴完带着夜风的凉意躺下,将他揽进怀里。
后来,沈君珩渐渐习惯了。即便睡意昏沉,也能在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无意识地往床榻里侧挪一挪,给身后的人腾出位置。
然后,聂烛惑的手臂便会环过来,将他拢进怀中。
“是我。”
低沉温缓的嗓音落在耳畔,沈君珩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往后靠了靠,让后背贴上聂烛惑的胸膛。
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沉稳有力,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聂烛惑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手臂收紧,将他搂得更实了些。
沈君珩的呼吸渐渐平缓,在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里,沉沉睡去。
每夜,皆是如此。
日子如竹间清溪,潺潺而过,平淡无波,却自有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