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闭关前一天，无妄和师姐琥珀、师弟铃星一同在瀑布旁修炼。

说是修炼，实际上三人只是一同在水上玩耍，很是热闹。

灵鸢也去玩了，不在附近，无妄只能依靠自己敏锐的听力，在池中判断琥珀和铃星的位置，来回和他们洒着水打闹。

无妄从小目盲被人遗弃在君靖山，高人苍宿某日在山中采摘荔枝时，发现一只鹰隼正叼着一个婴儿正准备回窝啃噬，苍宿不忍，飞身将婴儿救下，赐名无妄。无妄日渐长大，苍宿发现他骨骼惊奇，破例收他为首席弟子，言传亲授。苍宿在得道升仙后，更将那虎视眈眈想要吃掉无妄的老鹰点将为灵鸢，让它成为无妄的眼。无妄在十五岁前单靠听力已武震师门，在共享得到了灵鸢的视野后更是无人能挡，就连山下各国武状元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天下之大，他绝尘于众人之上。

铃星玩累了，在一旁哼着歌。无妄问这是什么曲子，铃星说这是山下传颂的关于男女之情的曲子。

琥珀笑他们，说：“几个黄毛小儿……你们懂得什么是情吗？”

铃星回答道：“我当然懂！前些日子我和师兄一齐下山采买衣物，在茶楼里遇到了一个淑女。那淑女一袭青衣，飘然若仙……我最近每晚做梦都梦到她！师兄说，如果你常常梦到一个人，那就是对她有意思！”

无妄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是在那碧琉璃般的水面上来回滑着练习轻功。他知道自己在习武上很有造诣和天赋，他不想浪费师尊的教诲，总是抓紧时间练习。

“老大！有女子曾经入过你的梦吗？”铃星从池子里抓起一条小小的鱮鱼，放进琥珀递来的竹篓里。

无妄慌了心神，飞身到池边石头从竹篓里取出之前采的莲蓬，大力擘开莲房，抓了一把莲子正准备倒进嘴里，仰天笑道：“有啊。我见过的女子十个指头都数得完，昨晚我就梦到和琥珀师姐打架呢。”

“恼人。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铃星伸手去抢无妄的莲子。

琥珀也去抢，笑问道：“我和你打斗，最后谁赢了？”

“无妄自然让着师姐！是师姐赢了！”无妄悄悄笑了，把莲子留在荷叶上御剑而去，“我去找小鸢，你们自己回阁里吧——”

“无妄，小鸢不在你身旁，你要当心！”琥珀大喊。

“君靖山的路我可熟悉了，哪怕让我双手倒立都能走回阁里——”他顽皮答道，声音越飘越远。

“行啊，那等你回来，我们倒立走路比一比——”

“比就比——”

……

其实，无妄是因为心虚所以才离开的。

他很少做梦，但昨晚竟梦到一个女子。不过准确来说，那女子并非女子，而是前几日来阁里求人，穿着女装的太子斐慈。

梦里的他，一如那日乌发绮衣，肤白胜雪，双眸似冬日君靖山山峰的冰泉通透无暇，仿佛淌着金山的光。他一笑，利剑般直直的眉化作烟波里的小桥，无妄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从山峰上掉了下去，直落落坠到一口井里。在想要逃跑的那一刻，井口出现的那张脸，却还是他。

斐慈哪是什么一国太子，简直俊美地更像一只狐妖。睫毛和嘴角都是翘翘的，有些狡黠，可眼尾却是下垂的，散发着一股顺从的温柔劲儿，销魂蚀骨。

说起来，无妄还不知道斐慈是哪国的太子。

君靖山山脚和三个国家接壤。其中国力最为鼎盛的是凌霄国，它领地辽阔富饶，以武道立国，是个武强文弱的国家；位于君靖山东南端的太微国则信奉神道，小到百姓大到君王，都认为只要诚心祈求上天，就能保佑国家风调雨顺，年年好收成；而位于君靖山西南端的天黎国则重商，听说在那里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没有做不成的卖卖。

无妄心想，“斐慈身手不凡，应是凌霄国的太子。斐……慈……这名字还挺好听，身为太子，他应当是个心怀慈悲之人。”

待越过一片竹篁，无妄终于找到了在池边抓鱼的灵鸢，待无妄与它慢悠悠飞回苍宿阁，他却发现阁前的香樟树上正拴着斐慈的黑马。

他倒吸一口凉气，抓住正和铃星打闹的琥珀，问道：“师姐，那个不知道哪国的太子……他又来了？”

琥珀长得高挑，伸展长臂抵住铃星的脸摁住他，暗笑着回答道：“是啊，不过他们好像去找水喝了。毕竟你不是讨厌他们嘛，我们也不敢让他们进来喝水。他们便自己去找水喝了。”

“老大哩想曲找他们吗？我鸡刀他们在哪！”铃星快被琥珀捂得喘不过气来，不停扒着琥珀的手想逃跑。

无妄赶紧从琥珀手中将说话都说不利索的铃星救下，俯身哈哈大笑道：“等我换身干净衣服，你再速速带我去。”

……

君靖山山顶落有终日不化的雪，因此水源丰富，走几步就能见到小溪小河。铃星见无妄的灵鸢好像不在身旁，赶紧牵着无妄的手引他到溪边。

铃星：“老大，刚刚我答应了琥珀师姐要帮她做鱼，我就不带你走过去了，免得被师姐敲脑袋。那个什么太子，他们就在前面。”

无妄听到溪边传来戏水声，点头朝铃星答谢。

铃星又道：“老大，当真不需要我把小鸢找回来吗？他们人多，万一你们打起来怎么办？”

无妄准确无误捏上铃星的小鼻子：“我心里看得清楚！你快去帮琥珀忙吧。我待会解决完事情就回来了。若我连这些人都打不过，也算是白白辜负师尊的期待，你让我被他们打死算了。”

铃星听完“哇”地一下捂着鼻子离开。

溪水汩汩地，流淌着雪水一贯干净的味道。不过鼻间除了雪水的清香，好像还有一股异香，无妄从未闻过，只觉那香气清灵而温雅，好像还有一点甜。

灵鸢不在身旁，无妄只能用其他感官来感知一切。他佯装淡定，直直走到溪边。

稚嫩的童声：“殿下……武仙大人来了……不过殿下你在……”

斐慈的声音：“无妨，让他过来吧。”

斐慈和小童的交谈，小声地如同一阵毛毛雨。

无妄轻盈翻上一块熟悉的巨石，仰头坐于石面上，任由太阳倾泻在面上，冷冷问道：“斐公子今日来，还是为了上次那事么？”

等待时，耳畔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

无妄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溪边揉搓着什么，估计那斐慈在洗手罢。那异香忽近忽远，很是蛊惑人。一国太子果然讲究，洗个手还要燃上香料。

斐慈见无妄的鼻子一缩一缩，似乎在寻着什么。赶紧站起身将放在溪边的香炉挪到无妄身旁，让他闻个够。

斐慈认真说：“本王已想好。前两次是本王不够诚心，所以这次我决定和武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若是武仙听完依旧不愿随我出山，那本王便只能去找余下的三位武圣陪我同行。不过他们三位之中已有二位久无音讯，也不知道那二位高人还在不在世上。”

君靖山接壤的三个国家，共有四位在武道上出神入化的高人。凌霄国的武圣是常胜将军师拥，在十多年前败北后就忽地没了音信；天黎国的武圣是酒鬼魏无双，听闻他好像醉酒堕江死了；至于太微国的武圣是侠士梁上燕，如今是太微国皇帝的暗卫。他们三人似乎听起来都不大可能成为斐慈的得力助手。

无妄的师尊升了仙，因此无妄在江湖中的名字更胜一筹——被尊称为武仙。至于他的真名，鲜有人知晓，毕竟大部分听过无妄名字的人都死了。但他们并不是被无妄杀死的。他们只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打不过那十几岁的黄毛小儿，个个愤怒羞愧：自刎、撞墙、跳山、服毒……比比皆是。

无妄哼完今天铃星教他的曲儿，淡淡说道：“那你说清楚，我才能想清楚。明日我就要上山闭关，没有多余时间了。”

斐慈听到无妄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赶紧让小童递来层层叠叠繁复华美的衣裳，擦干了身子穿上。他乌发湿了半截，脸又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玉带钩一时又找不到放在哪，狼狈得很。

无妄等了半天，没听到斐慈开口，只好问了一句，“斐公子？你可以开始说了。”

斐慈一时慌忙，险些又掉进水里。他让随从帮他梳好发，这才毕恭毕敬站到无妄面前行礼：“武仙大人！我刚在溪里沐浴！武仙大人是世外高人，刚刚似乎并不在意我的举动，还走到我的面前与我交谈，但我觉得既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还是衣冠得体再说比较好。我现在穿戴整齐，可以开始说了！”

无妄这才知道，原来刚刚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斐慈在沐浴，他还以为斐慈只是在洗手。他不由得想象到斐慈浸泡在溪水中，睫毛和长发湿漉漉、黑漆漆的模样。他耳尖霎时一红，蜷了五指后松开大喊：“你、你……开始说吧！”

斐慈施以一礼道：“吾乃凌霄国太子斐慈，此行是希望武仙大人能出山助本王一臂之力。皆因本王要在一年内找到国师预言的妖人。国师说，那妖人会在我凌霄国降下一场灾难，我大凌霄国的子民都会因此死去。本王知道武仙大人一向不问世事，但本王知道武仙大人有颗仗义行善的心，多年来苍宿阁培养不少义气侠客为民除害。既然武仙大人不愿滥杀无辜，那本王便恳请武仙大人下山护我周全，事成之后，本王会举一国之力为武仙大人找回亲生父母。只要一年，只要凌霄能够平安渡过这一年，武仙大人你有任何要求都尽管提！哪怕武仙大人想要天上的星星，斐慈都给你摘来！”

无妄头皮骤然发麻，一阵阵地久久不肯停歇。他不知道斐慈是怎么猜到他内心所想的。

无妄确有一个念想——就是找到亲生父母，好好孝敬他们。什么得道成仙，什么天下武功第一，他通通不要。

他只想和家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这念想，他从来不敢提出，他生怕伤了师尊和同门子弟的心。毕竟大家生活得像一家人一样。

可是……那又怎么相同呢？无妄也只是个未及弱冠之年的人间少年郎。小时候他练得一身伤时也会放声大哭，也会在心里埋怨为什么苍宿不愿意给他抱一下，为什么不能够哄哄他。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习武时吃的苦比一般人多得多。

苍宿从来不赠予给他半点温柔，只是在他摔倒时呵斥他赶紧起来：“当你强大时，你想要的温柔都会纷至沓来。起来吧我的孩子。“这是苍宿唯一的安慰。

师尊是对的，当无妄尊为武仙之后，全世界的人都对他温柔了。曾经看不惯他的师门长辈，还有偶尔上山来拜访他的人，全都对他尊敬无比。

山下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不得不说，斐慈开出的条件很是吸引人。无妄心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