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搭肩的两人一瞬间噤声,涧离生抬眼往墙边示意,明明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三人还是谨慎地藏进墙边的阴影内。
三人将将站定,就看见一道黑影迅疾地跃上房梁,像是将房梁当成了跳板,一下便出现在墙边阴影不远处。
林近安定睛一看,莫名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前边站着的凤骄背对着她,在来人出现的一瞬间脊背一绷。
林近安注意到她的反应,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是那个来崇阳宗接凤骄的侍卫。
她松了口气,横竖是凤府的人,总不会对他们的性命产生什么威胁。
楚骁皱着眉,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出分焦急,凤大小姐竟趁人不备从府中逃了出去。今日若不能顺利成婚,陆家那儿不好交代先不论,对大小姐的名声也有不好的影响,回头凤城主又得大发雷霆。
空气中弥漫着还未散去的焦糊味,楚骁看着眼前的狼藉来不及细想,眼下找到大小姐才是要紧事。
他谨慎地在这片踱步,眉头拧紧,奇怪,他刚明明感应到这里有几缕波动的气息,怎会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楚骁沉默地在这片巡查起来。
虽说对涧离生的实力有几分信任,但林近安还是小心翼翼地往阴影里藏了藏,一点没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人。
直到脊背突然撞上坚硬的物什,她回头一看,眼前是少宗主靛蓝的前襟,她抬眼,对上了涧离生讳莫如深的眸子。
涧离生不知喜怒地看着她,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林近安如同触了电一般,立马向前挪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
对比林近安的紧张,涧离生显得分外淡定,他确信眼前此人没那个能力觉察到他们。
林近安却像是对此既定事实表示怀疑,哪怕带着面具,涧离生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她的肢体动作也透露着对他浓浓的不信任。
涧离生轻笑一声,俯身凑过去,精神高度紧张的林近安没错过这点动静,她震惊地回过头,不解涧离生怎的突然莫名笑起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恰巧涧离生倾身凑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遗留在面具边的碎发掠过涧离生的脸庞,让他感到几分痒意,他近距离地看着林近安眼中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震惊,幻视了猎物逃窜时眼里的惊恐。
他咀嚼着她受惊的反应,心情莫名愉悦,继续凑上前贴近林近安的耳边轻声道:“别怕,他发现不了。”
一句话说完,涧离生很快直起身,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面色如常。
完全没料到的情况。
一回头就是少宗主放大的温润五官,林近安一愣神,耳边传来气息吹拂的热意,她的脸刷地爆红,全然没听清涧离生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直到涧离生直起身,垂下眼睛看她,林近安才猛然回过神来,噌地转头,速度之快险些叫她扭了脖子。
面具后的脸红得发热,连带着耳垂也染上了颜色,林近安心有余悸地摸摸挡着脸的白面,心道幸好。对于少宗主不按常理的举动,她觉得甚是无力,说什么非得凑这么近。
她不自在地伸手捻了捻耳垂,又猛然间想到涧离生说不定就在背后看着她,手立马放了下来,转而带着恼意想:这人有没有点分寸,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对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看着搜寻得分外仔细的楚骁,凤骄心底泛起苦涩,但她立马否认这种感觉,在阴影里冷冰冰地看着他动作。
她只是不爽罢了,这是父亲从小安排给她的侍卫,可为什么父亲的话才是他遵从的第一要令,从不肯认真聆听她的想法。
凤骄握紧了衣袖中的手,觉得身上的婚服怕是有些不合身,叫她有些窒息。
不多时,楚骁看着地上的几摊灰烬,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此处确实是没有旁人的气息。
他跃上屋顶,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三人眼前。
又等了片刻,涧离生才道:“他的气息远了,确实已经离开了。”
涧离生拿开自己搭在凤骄和林近安肩上的手,冲着凤骄道:“冒犯了凤大小姐,还望海涵。”
凤骄似是才回过神来,扭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无所谓道:“无事,少宗主言重了。”
林近安在心中默默谴责涧离生,怎么不见你觉得对我多有冒犯,真是看人下菜碟。
林近安撇撇嘴觉得甚是心酸,这个世界里真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明明原本只是想接近少宗主好回家而已,不想人得罪了之后发现回家是妄想。
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运多舛,林近安没忍住发出一声长叹,身旁的两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地扭过头来,凤骄打量着她不解道:“怎么了?”
一时没忍住真情流露罢了,林近安轻咳一声,“没什么。后面你打算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穿着婚服招摇过市吧?”
涧离生看向凤骄笑道:“这回凤小姐应该相信我确是想助你逃婚了吧?”
凤骄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最后道:“你们站近点。”
这是同意涧离生跟着她们的意思了,林近安眼睛都要瞪出来,不是,逃婚这等大事就这么草率地捎上了不甚熟悉的少宗主?
她不同意!!!
但碍于涧离生就站在她身旁,林近安没敢立刻跟凤骄提反对意见,只能暂时按捺下来,顺着凤骄的意思,随涧离生一起站近了些。
凤骄不甚在意地蹲下身来,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张颇为眼熟的符箓往地上一按,下一秒,三人便从凤府外消失,不见踪迹。
林近安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像是有人敲了她一闷棍,脑中有几分昏沉,等她再一睁眼,周围的景象转换,哪里还能看见凤府的影子。
还没仔细观察周围,灼热的空气先一步到达了林近安的肺腑,几乎是立刻,她就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干。
林近安皱着眉取下面具,脸上已经浮出几滴热汗,她打量着四周,此处似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地盘不大,不像寻常人家一般栽种着各种花草和树木,反倒像个垃圾堆,到处堆放着废弃的铁块和各式的工具。
屋瓦上方飘着浓烟,一阵铁器捶打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地从前院传来,林近安困惑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反应过来不是此地温度高,而是此处热气蒸人。
“这是哪儿?”林近安不解地问道。
“铁铺。”凤骄边说边拆着头上的发冠和身上的首饰。
林近安懵懂地啊了一声,不懂凤骄把他们带来铁铺干什么,见凤骄自顾自忙着,也没再继续问。
凤骄将拆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林近安怀里。
林近安茫然地伸手接了,看凤骄轻车熟路地推开角落堆叠的废弃铁块,从其下翻出一个包裹,解开拿出其中的荆钗布裙,她正准备换上,又像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这个方向的涧离生。
涧离生挑挑眉,心领神会地转身背对着凤骄。
林近安看着凤骄行动迅速地换上粗糙的布衣,又往脸上贴了张胶状的片状物质,等她一转身,林近安惊奇地瞪大眼睛,已经看不出是凤骄本人了。
人皮面具很好地跟她原生的皮肤融合着,凤骄出声问道:“怎么样,还看得出来我是谁吗?”
林近安惊觉她连声音都变了,摇摇头道:“看不出。”
现在站在林近安面前的是一个面容尖刻的老妇人,脸上沟壑纵横,满是历经风霜的疲相。
凤骄满意地笑笑,解释道:“这是我私自租下的一家铁铺,我是老板,平时我不在就让其他人看管。”
“你们在此等候,我先去把店里把其他人支开。”
林近安点点头,随即不合时宜地想到,抛开易容后的样貌,凤骄开铁铺啊,那不就是美人抡大锤?
“……”哇,妙哉。
后院很快便只剩下林近安和涧离生两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一静下来,适才种种便纷杂地冒进林近安脑中,她想起符箓落下来前突然出现的涧离生。
林近安低头看着手中出现些许裂痕的面具,伸手摩挲了片刻,没头没脑道:“是你吧?”
涧离生听见动静转过头,林近安没看他,继续问道:“这面具上被你添了什么?”
……
今日好生热闹,只不过闹得静悄悄的,陆志宁穿着婚服歇在房中,看着满屋喜庆的红色,心里希望凤家人不至于这般无用,以至于找不到一个小姑娘。
今日婚宴不成,择日再来又是麻烦事一件,陆志宁讨厌麻烦。
咔咔,窗被人推开,一道人影滑进屋内,原本闲适的陆志宁看见来人不满地蹙眉,“你来干什么?”
“来参加陆二公子的婚宴啊。”温九哼笑道。
陆志宁凉凉道:“温大人怕是没有请柬吧。”
温九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不请自来啊。”
“更何况今日的婚宴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陆志宁倏然侧目,凤府应该还未放出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
温九哼笑:“你别误会,我对凤小姐无甚兴趣,只是凑巧瞧见协助她逃跑那人罢了。”
“我对那人倒是挺有兴趣,”温九笑得森寒,指节咔咔作响,“只是可惜了,遇到了拦路虎。”
陆志宁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虚实,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他没问温九怎么不拦下凤骄,温九没有帮他的必要,也没那闲心。
他道:“那你来干什么?”
温九没骨头似地往墙边一靠,闲闲道:“就是想让你提醒提醒你家岳父,看着点无法无天的独女身边接触的人,别什么人都敢往身边放。”
“特别是开罪了徐家,又被我们首领盯上的人。”
陆志宁敛眸,凤小姐身边有这样的人吗?他没调查出来?
听懂了温九的警告,他温声道:“我明白,等成婚后我会看着她的。”
“你最好是,否则被我误伤了多不好。”
陆志宁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温吞道:“无事,留有一条命在就好。”
温九挑眉,盯着他看了两秒,也笑道:“瞧我,忘了陆二公子也不是善人。”
陆志宁伸手敲着膝盖,低头暗想凤小姐可真叫人好找啊。
“人找到了吗?”
“城主恕罪,还未曾。”楚骁半跪在地道。
啪的一声,凤城主捶桌,连日的操劳让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再加上此时心焦,积压的情绪反应在脸上,叫他看上去格外阴沉。
“城主息怒。”楚骁低平的声音响起。
凤城主握拳控住自己烦躁的心绪,怀疑的视线落在楚骁低头跪下去而显出的宽阔肩膀。
气氛沉闷压抑,凤城主突然道:“楚骁,你跟在凤骄身边多久了?”
低垂着头的楚骁一愣,考虑一阵,四平八稳道:“望城主恕罪,属下不知。”
凤城主眼角笑出细纹,“凤骄还未出生时,你就在凤府了,你就是为凤骄准备的。”
楚骁低头不说话,沉默地听着。
“你是为保护凤骄才出现在凤府中的,”凤城主撑着头,视线下撇看向楚骁道:“说白了,你就是保护主人的一把刀,一把刀断了还会有下一把,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凤城主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楚骁头上,“你说,你真的没有找到凤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