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宋韵脩刚刚坐下，蔡警督就像第一次得满分的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通话记录，说道：“宋副队长，我们在调取了韩天凡的通话记录后，发现韩天凡失踪当晚，他曾经给你打过一个电话，请问有没有这回事？”

宋韵脩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不记得当晚曾经接到过韩天凡的联络：“电话？不可能啊，我没接到……”

“根据记录显示，2月10日当晚，你的电话曾在晚上九点零二分的时候接到过来自韩天凡警官的电话，通话时长一分二十五秒，之后韩天凡警官就失踪了。请问那个时间你在做什么？”

如此开门见山又咄咄逼人的质问让他有些不满，他蹙眉道：“那个时间……我和其他同事在KTV开送别会，大家都在喝酒，其他同事可以为我作证。”

“哦是吗？可是我刚刚和你的同事聊天，他们提到，送别会期间，你曾经离开房间长达半个小时，请问那个时间你去了哪里？”

“案子查得不顺利，所以我心情不好，从后门出去吹吹风。”

“不顺利？你们当时调查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宋韵脩一时有些语塞，确实在外人眼里，上一桩案子已经完美结束了，甚至连后续给检方提交材料这一步都可以省了，蔡警督对这件事有疑问，自己确实也不好辩驳。

蔡警督追问道：“你出去吹风的时候是一个人吗？有没有什么人可以证明？”

宋韵脩努力让自己保持耐心，说道：“心情不好吹吹风当然是一个人静静的意思。没有人能给我作证，也不需要有人给我作证。KTV的出入口应该都装有摄像头，能证明我当晚没有离开过。”

“但是KTV没有后门的监控，也就是说，如果你假借吹风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KTV，也是可行的，对吧？”看到宋韵脩语塞的样子，他得意地笑了笑，用笔头敲了敲记事本，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宋副队，麻烦你交出警徽，接受停职调查。”

宋韵脩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没有任何证据，仅凭推测就认为我与韩天凡的失踪有关吗？”

对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没什么意思，疑罪从无这点我也是十分清楚的。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与韩天凡的失踪有关，你所否认的通话记录，也只能算的上是疑点，但是相应的，你也没有办法证明你与失踪案无关，所以我们才需要进行调查。如果调查的结果证明你确实没有说谎，那么你自然可以官复原职。但是在调查出明确的结果之前，你要作为案件相关人，不能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这是命令。”

宋韵脩心里暗骂，只凭一张嘴就能将白的说成是黑的，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个人，听说这人背景很复杂，而且是个有名的“笑面虎”，据说只要是跟他政见不合的、或是那些顶撞质疑过他的人，都会被他盯上，就像咬住猎物的鲨鱼一样，千方百计使绊子，最后那些人总得被扒下一层皮，是个狡猾的家伙。

看来这次的猎物就是自己了，只不过奇怪的是，自己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什么会被他紧咬不放？

再纠缠下去恐怕也不会讨到什么好处，宋韵脩沉思片刻后，无奈应道：“我知道了，我愿意服从安排，我现在就去安排交接工作。”

蔡警督得意地哼了两声，看他这么听话，便也不再继续为难，摆了摆手就让他离开了。

“那混蛋怎么回事？就是来找我们的茬的吧！”宋韵脩刚从审讯室出来，张潇就从隔壁观察室冲了出来，甚至作势想要冲进去把姓蔡的揍一顿。

宋韵脩一把拖住了他，说道：“老张，别惹他，你惹不起他，咱俩至少得保证有一个人能正常查案，你这个时候找了他的麻烦反而中了他的计。”

张潇恶狠狠地看着审讯室的方向：“别让我抓着这混蛋的尾巴！”

“宋副……”当宋韵脩办好手续离开办公室时，方竣和孙婷婷都哭丧着脸看着他，孙婷婷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都这个表情干什么？又不是被开除了……”宋韵脩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道，“只要你们查到真相，我立刻就能回来了。刚好，我还乐得休几天假。”

张潇从审讯结束后，就一直在办公室里抽烟，隔着玻璃看着这边的情况，看到宋韵脩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立刻把烟掐灭跟了出来。

“老张……”

“咱们哥俩出去走走……”随即张潇压低声音说道，“别回头，出去说。”

两人在蔡警督的目送下离开了房间，无视了对方露出的小人得志的笑容。

二人走出办公室后，兜兜转转藏到了一个没有监控的角落。这里是市局抽烟人士秘而不宣的圣地。局里有段时间禁烟抓得特别紧，抓一次罚二百，张潇总觉得自己的工资都要被罚光了。为了躲检查，一开始他在自己办公室偷偷抽，后来干脆和其他几个老烟枪调出了市局的监控摄像头，终于找到了一个既没有监控，又偏僻隐秘的地方，几个人经常偷偷藏在这里边唠嗑边抽一口。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姜副局和陈局也在这里边抽烟边讨论案情，他登时两眼一黑，再也没敢过来了。

宋韵脩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说道：“附近没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张潇说道：“刚刚方竣在地图上画的圈你还记得吧，你去看看。”他顿了顿说道，“我给小安或是方竣放个假，让他们和你一起去看看……”

宋韵脩打断了他，说道：“我一个人去。”

张潇蹙眉道：“那怎么行，万一有什么危险……”

“老张，我查了自己的手机，没有那条通话记录。”宋韵脩正色道，“如果那份通话记录不是姓蔡的拿来唬我们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有人在那晚动过我的手机。”

张潇微微一愣：“你是说……”

“如果只是误接了我的电话，根本没必要从手机中删除我的通话记录。我怀疑……队里有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近乎是耳语般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当晚一起在KTV聚餐的年轻警员们，都和他们一起奋斗，甚至是出生入死过，无论如何，宋韵脩都不愿意相信，这里面有人背叛了他们，无论是小孩心性的方竣，古灵精怪的孙婷婷，或是冷静靠谱的安哲波，他们都是从警多年真心相待的兄弟。

张潇呆滞了几秒，他也不愿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他冷静下来，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自己也要小心。”

宋韵脩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张潇在他身后说道：“老宋，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让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让所有含冤的人都能昭雪。无论是周大海的案件，还有你的事情……”

宋韵脩回头看向张潇。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张潇转身回到了办公室，而宋韵脩正向前走，却看到安哲波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宋副，我出外勤，刚刚回来就听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做的？”

宋韵脩笑了笑道：“好好查案就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了。小安，你最冷静，和我性子很像，我不在的时候，老张要是有什么冲动的地方，你拉一下他，知道了吗？”

说完后，他反而自己笑了一下。这些话说出来之后怎么这么不吉利，听起来跟交代后事似的，而且自己什么时候成老妈子了？

安哲波有些愧疚地低着头，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把通讯记录交给了陈局他们，如果我最开始就没有……说不定就……”

“你在说什么话？这是刑侦人员该有的觉悟吗？调取被害人的通讯记录是正常的办案流程，不能因为结果不尽你的意就放弃一项证据。如果不认可这个结果，你就要通过努力，调查出证据背后隐藏的真相，而不是对它闭口不谈，假装它并不存在。”

安哲波双目低垂着，有一瞬间，宋韵脩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安哲波还是忍住了。他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宋韵脩离开警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韩天凡的母亲和任菲菲。在失踪、凶杀、绑架案件里，他已经无数次面对了悲痛欲绝或是茫然无措的受害人家属，可是在此刻，他无法想出任何可以安慰两人的话语，那些话语，不是能对一名警员的家属和女友轻易说得出口的。他们肯定比自己更清楚，作为警察的家属要承担的那些无形的压力和担忧。

他驻足了一会，眼看着二人坐上了出租车，离开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