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出来,裴安生又顿觉荒诞。
不值钱的小玩意,也就只有还不知道钱的好的小屁孩会稀罕。
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俩人做的一切事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不光他父母,他周围压根就没有人把余生托付给爱情。
感情向来是和利益挂钩的。
把两者分开来谈,本身就很扯淡。
顾寻北说:“那你先忙。如果找我直接打电话。”
“你要去干嘛?”裴安生有些气闷顾寻北的不追问。
“不干嘛。回宿舍睡觉。”顾寻北回答。
裴安生先把电脑的钱交付,然后又对顾寻北说:“发张自拍来看看。”
很快,对面发过来一张角度奇怪的自拍。
仰拍的角度,可以看出这人头顶是天空,照片的上角是树荫。
裴安生回想起来那天夜里,他在华大东门外看到的摇曳树荫,理所应当认为这人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虽然这种角度的照片不会有损顾寻北的美貌,但是会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种刻意搞怪的呆萌。
裴安生笑了一声,随手接过来导购递过来的袋子,发语音:“黑眼圈是挺重的。周末好好休息,下周我再找你玩。”
给辛劳的大学生一些假期吧。
他们玩的是恋爱游戏,又不是资本家丧心病狂的原始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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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北听完裴安生的语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下方。
黑眼圈吗?
他沿着从医院出来的林荫路一直朝着地铁走,天空又变得很阴,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
空气有了几分的凉,呼吸进肺里仿佛有清洁的作用。
刚和医生确定了后续的治疗方案,确定了手术时间,这两个月来一直紧紧绷在顾寻北心上的弦终于可以松一些了。
一放松,思绪就漫无目的地找到了裴安生。
既然在给别人买礼物,周末应该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顾寻北莫名又想到了临别时候,李想对自己的担忧。
他摩挲着衣兜里的手机,思维持续发散。
等再回过神来,却好似竹篮打水,满目皆空。
“嗡——”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国外的号码。
虽然很大概率是诈骗电话,但是出于某种习惯,顾寻北把听筒放到耳边,按下接听。
听筒那边传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背景音十分寂静。
“喂?”顾寻北出声询问。
他听到对面的呼吸又乱了乱。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过了好几秒,就在顾寻北打算挂断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小……小北,是我,我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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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不到,生科学院男寝318格外寂静。
天花板上的灯只亮了一盏,但四张床的床帘全是拉上的。郝天逸不在宿舍,白瓷和李想都因为前一晚睡得太少吃完晚饭就陷入昏厥。
最缺觉的那个人此时却是十分清醒的。
顾寻北睁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一周来积攒的疲惫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机敏,他什么都没有主动去想,那太累了。
他只是机械地重复回忆着傍晚那通电话,连心情是什么也说不好。
“小北,我是妈妈。”
对面的人就算不这样自我介绍,顾寻北也是可以只凭着声音把这人的身份听出来的。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口,没有讲话。
“我……我没想到你没有换号码。”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有几分局促,仿佛在替自己这些年的失联而感到不安:“之前的手机不能用了,我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张你高中时候的通知单上写的你的电话。我就想着,打一个试试……”
女人慌张地解释着,害怕自己久未见面的儿子彻底斩断他们之间微薄的联系。
但其实顾寻北并无所谓那些解释:“还好么,这几年。”
他只关心这个。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哪根神经,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哽咽:“小北,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还记得小姨吗?你们大概只见过一面的。我和她在意大利。”
因为对赌协议,还有那帮□□的事,妈妈说她在意大利办了永居,不会再回国了。
那段日子是她不愿意提起的噩梦。
她说,刚到意大利那段时间,她精神状态很差,有一次上吊,被邻居看见报了警,她一度差点被送进精神病院。
人嘛,要想活下去,活得正当得体,都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顾寻北能理解,无论是孩子,还是丈夫,都只能暂时退距身后了。
“他们进监狱了。”顾寻北告诉妈妈。
电话那头静默良久,他才听到冗长却并不释怀的叹息:“那就这样吧。”
妈妈说。
一直睁着望着天花板的眼睛一阵干涩,顾寻北眨了眨眼。
电话没有打太久,他加上了妈妈的微信。
回来的路上,妈妈问了很多关于他的近况。
顾寻北只说了考上华大,找到了实习,应该可以保研。
如果妈妈不打算回来了,那也没必要提那些会让她担心的事情吧。
“小北,妈妈知道自己很自私……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发现我是一个这样懦弱的人……”
“妈妈对不起你,小北。但我没办法回去了。”
“小北……”
顾寻北并不想看到忏悔和抱歉。
在他的记忆中,妈妈是一个温柔知性的女人,她头发很长,不烫不染,眼睛很黑,睫毛很弯。
妈妈爱看书,也爱做手工,虽然很有钱,但是她仍旧喜欢戴自己织的围巾。
后来出了那些事,妈妈也没有忘了保护自己。
只不过人对压力的承受有限度,一个柔软的人,轻而易举就会被揉搓挤扁。
于是他和妈妈说:“不用道歉。你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位母亲。等放假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意大利看您。”
也就这样了。
后来妈妈给他打了一些钱,近乎是央求他收下了。他才知道妈妈在那边和一个在南非开矿的商人同居,虽然有些艰辛,但妈妈说她现在还算富裕。当这个商人去南非工作的时候,她会去中国餐馆打短期工,也算是有了一些积蓄。
然后他得知了爸爸在香港,起先是赌博差点死掉,后来又重操旧业,做了些生意。
具体怎样,妈妈也不清楚。
但这样的消息似乎也够了。什么现状,都要好过杳无音讯。
陷入昏睡前,顾寻北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安生重新问他父母如何,他不用再说“没有消息,不知道去哪”了。
妈妈在意大利安居,爸爸在香港做生意。
似乎不会再回到一起的一家人,现在都有好好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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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只有下午要去教室,剩下一整天都是空闲。
因为奶奶的事情已经初步安排妥当,顾寻北难得放过自己,没有再给自己找额外的工作。
他一直在宿舍睡觉,午饭是舍友打回来的。他下午去教室上课,中途完成了一份实习单位的数据分析,然后他去操场上跑步。
这个学期以来,因为生活压力太大,他甚至连去操场跑步的时间也没有了。
妈妈没接没完给他发消息,突然有了亲人的感觉很奇妙。
顾寻北的卡里多了很多钱,妈妈汇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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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差不多五公里的时候,顾寻北用纸巾擦了擦自己脖颈上沁出的汗珠,然后在宿舍群里发:“你们吃完饭没,我请你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这帮大学生手机不离手,回消息很快速。
白瓷:“?请客就不必了吧?”
李想:“可以吃火锅,爱卿平身。”
郝天逸:“有啥好事发生了?”
……
顾寻北还在因为剧烈的运动后喘息,打字回复舍友消息:“是好事。见面和你们说。”
他将挂在足球门上的外套摘下来,把领口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给舍友发了火锅店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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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是说过,你妈妈走了之后其实断断续续和你保持着联系,就是你上大学之后突然断了。”李想夹了一片毛肚,在火锅里涮着。
华大边上的火锅店生意兴旺,年轻人居多。
这附近大学很多,又挨着核心商业区,无论是大学生还是刚下班的上班族很多人来吃火锅。
顾寻北把牛肉在清水里涮了几遍才放进嘴里:“是。”
妈妈不至于无缘无故就撇下他不管,前两年突然没了音信,他觉得肯定是有原因的。
也幸好他保留了这份信心,才没有错过这通误打误撞的电话。
“那你接下来的日子能轻松一点了是不是,至少不用太为了钱发愁?”白瓷问。
顾寻北点头:“应该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寻北其实还没有想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多泡实验室。”
不用为了钱去参加那些没什么用的比赛,也不用为了钱上一些没意义的实习的话,他应该可以空出来很多时间泡实验室。
现在他的这个导师在行业内很厉害,研究的课题他也很感兴趣。
一听这个,宿舍其余三人爆发出一阵哀嚎。
郝天逸嘴里还含着饮料,差点喷出来:“卧槽,卷王归来。”
白瓷:“……啥意图,啥实验室。我害怕,哥。”
李想选择喝口水压压惊。
“欸……”感叹过后,白瓷又好奇上了,“那你打算怎么和你那个金主说?”
这其实也让顾寻北有些纠结。
他手指规律地敲着杯壁,思忖:“可能……先把钱还给他吧。”
白瓷瞪眼:“等等等等,这对吗?”
郝天逸:“你好歹也因为他受了那么多累呢,那点钱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才几天。”顾寻北耸肩。
这个话题,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所以端着杯子转移话题:“我们干一杯吧,希望这个宿舍能一直这么热闹下去。”
其余三人的注意力瞬时被碰杯吸引走,嘻嘻哈哈又调侃起来顾寻北提出请客的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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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东的一栋别墅里,裴安生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正泡在泳池里面。
这是赵远程的房子,他仍旧带着一个长发男人,两人穿着浴袍在泳池边上坐着。
他们的手边是一张可以推动的小方桌,摆着香槟和果盘。
裴安生只穿了一条泳裤,露出来的皮肤白花花的,在打光的池水中摇晃。
高贺摸着下巴:“光买个手机还不够,你还买了电脑?你是不是没包过男模,不知道行情?哥们,不是我说,你这钱花的有点多。”
“哦,也不是多不多的事,最重要的是,欸,远程你听我讲。”
一边和长发男人卿卿我我的赵远程稍微分过来一丝注意力:“嗯?”
高贺指着裴安生:“这人,你是没见到他昨天说出去买手机那个嘴脸,这人的上心就不是装的我和你讲。”
说完,他又转向裴安生:“你骗骗哥们得了,怎么把自己也要搭进去。”
裴安生纳闷:“我怎么了?你们都没有养过小动物吗?这么没有同理心。”
他这话让在场的人同时笑了出声。
“同理心?”高贺语气夸张地重复了一遍。“您啥时候有过同理心?”
赵远程镜片后面的眼睛扫了裴安生一下:“刚才听你的描述……”
“怎样?”裴安生朝着他泼了一把水,算作挑衅。
赵远程眯了眯眼,也没有恼火:“谁饲喂谁,还真是说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