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念卿冲祝蘅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目光移至她身后,师念卿瞳孔微缩,似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海上风浪大,池柳不受控制般踉跄两步,将大半个身子都落在了祝蘅身后。
“圣女?”
祝蘅也察觉到师念卿的异常,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家师与榆峰主交好,祝姑娘叫我名字就好。”师念卿摇摇头。
“这位姑娘,”湿润的海风带着丝丝缕缕腥咸的气息,她抿了抿略显干涩的唇,掩下眼中的异色:“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
师念卿很确定今天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池柳,但那琥珀色的双眸实在是太过夺人眼球,即便是她在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熟悉的气息,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
“故人?”池柳不知何时站到祝蘅身旁,额前的发丝被海风吹乱,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是已故之人?”
“是,也不是。”
极轻的声音转瞬消失在茫茫海面上,也不知道池柳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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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仅是你,”祝蘅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那人,“就连我也必须去参加问道大会了!?”
“给,”林落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封信,好心地点了点封口处红蜡上戳着的印章,“师伯亲笔。”
这人刚刚才坑了自己二十张爆炸符,她现在巴不得祝蘅不痛快。
目光扫过信封上龙飞凤舞扭着的“爱徒亲启”四个大字,祝蘅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跳,认命地拆开了那封信。
祝蘅读信的速度不快,只是越往下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眉心紧紧的拧成一个川字,怎么揉都揉不开——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信上说原本去参加问道大会的两个师兄不幸被魔修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瀛洲仙山内符合参赛条件的弟子不是下山历练,就是外出做任务去了,选来选去实在是没得选了,这才让她们两人上去顶一顶。
“不是二十岁以上两百岁以下都能参加吗?这么大个宗门不可能就只剩我们俩了吧?”祝蘅撇了撇嘴。
她下山这才几天啊,麻烦事就一堆一堆的来,早知道还不如赖在山上了呢。
“你没听说吗?”林落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解释道,“这次开启的是天海秘境,各大门派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前三呢!”
话落,她眼睛往外瞟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往祝蘅身边凑了凑:“这不,白云岛连圣女都放出来了!”
一百二十岁的化神,跟祝蘅身边那个海风吹一吹就要发烧的一样,都是修真界的奇观。
祝蘅往后缩了缩,眸中神色复杂。
如今修仙界灵气稀薄,自然开启的秘境极少,只有剑宗手里还掌握着人为开启秘境的方法。
而天海秘境,恰巧是整个中州最大的秘境,剑宗为了防止其中的资源被过度夺取,已经整整一千年没开启过了。
修仙之人寿命远超凡人,二十年一开的问道大会对他们来说算不得很久,但时隔千年才再次开启的天海秘境就不同了。
若是不能突破至元婴期,能不能活到一千岁都还要打上个问号,错过这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机会了。
这又是魔修又是天海秘境的,永安城最近可要热闹了……
“造孽啊!”祝蘅往身后的床上一倒,不甘心地揪着柔软的丝质床单,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跟着你们去打打杀杀,要是被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啊……”
“?”
原本善心大发还想安慰她两句的林落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祝蘅,眼里堆满了不要脸三个大字。
到底是谁在造孽啊!?
还手无缚鸡之力,也就她自己逢人就说是个医修罢了,一想到榆晚和天音宫上那尊大佛,林落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那两位教出来的徒弟,不把别人往死里打就不错了,居然还在这里担心自己被打出个好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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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柳醒来时祝蘅手里正捧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那人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也没回头,就知道她已经醒过来了。
祝蘅放下手里的话本,端起身旁一直用灵力温着的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池柳。
面前的人眼眶周围一圈因着发烧的原因略显浮肿,眼里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视线下移,她双颊染着不正常的酡红,干涩的嘴唇苍白得不成样子,不见一丝血色。
明明捂着被子睡了一觉,汗也出了,湿也排了,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呢?
祝蘅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递给池柳:“喝了。”
玉制著勺敲击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祝蘅接过面前自然递来的空碗,忽的有些想笑。
“池姑娘,我这药五千两一副。”
池柳正往回缩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睁圆,似是惊讶,似是不信,不过那原本病恹恹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些表情,好歹看着精神些。
“不信?”祝蘅挑眉,伸手打了个响指,精巧的青玉药壶就出现在她手上。
“这个,这个,”她用筷子挑起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草药,一样样展示给池柳看:“还有这个,全是在落云峰种了三百年以上的仙草!”
“不仅能治风寒发热,还能帮你调理身体,强化筋脉。”
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换个人她还舍不得用呢,收池柳五千两那可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跟白送没差。
但这人实在是穷得有些过分,账上还记着两千两没还清,现在又添一笔。
池柳那副随时可能散架的身子骨也算是跟错了人,在最需要仙草灵药养着的时候遇到了穷得首屈一指的修士。
“知道了,会还你的。”池柳的声音听着有些闷,说不清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因为又欠下五千两的债。
自从遇到祝蘅,她的钱袋子就一日比一日干瘪,之前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还时不时欠点外债。
说实在的,若不是祝蘅把用的仙草全都挑出来给自己看过一遍,池柳还真要怀疑她是个心黑的乱收费,可着自己一个人骗。
“还不还的先不说,”祝蘅收了手上的药壶,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找出一件披风递给她,“海上风大,别再感冒了。”
池柳垂眸打量着那件白色披风,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那披风帽檐周围裹了一圈细细密密雪白的绒毛,在光影下像是一根根细软的银丝,下摆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祥云图案,跟祝蘅那块令牌上的竟是一模一样。
池柳认不出制成这披风的料子,却也知道定然不是些寻常材料,祝蘅手里这东西,怕是要比她欠的债加起来都贵。
大抵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祝蘅笑道:“池姑娘,我没那么好心。”
“只是你这三天两头就要风寒发热的,煎起药来实在是有些麻烦。”
可不是嘛,她往常在落云峰上看诊,都只管把脉开方子,哪里用得着现在一样,煎了药还要给人送到嘴边,伺候着喝下去了还不算完,就连碗都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也就池柳长得好看罢了,这要是换了旁人,病不死祝蘅都得给他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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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城靠山临海,地理位置极好,除剑宗外许多宗门都选择在这里立宗。
时间长了城里便没什么普通百姓了,来来往往的全是天南海北的修士,比起外面,这里也相对安全。
祝蘅跟在白云岛的队伍后面,暗自打量着永安城内的环境。
且不说城内藏着的高手,就连路边买东西的小贩,也有筑基期修为,能在这里无声无息伤了两个元婴后期的修士还全身而退,其实力可见一斑。
“阿蘅!落落!”
一道呼声远远传来,祝蘅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师兄师姐!”
来的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身姿挺拔,面若冠玉,穿着一身群青色的交领长衫,手里拿了把折扇慢慢的摇着,那通体透白的扇面上只写着三个加粗的大字——
读书人。
与他同行的那名女子也生得极为好看,面上不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松松的编成辫子搭在身后。不似那种让人眼前一亮惊艳的美,却温柔到教人沦陷。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群玉和瑶月的名字池柳并不陌生——瀛洲仙山掌门座下的双生子,练剑天赋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还不到两百岁,便都已突破了化神期。
她自觉的往后退开两步,让出祝蘅身边的位置。
“好漂亮的姑娘,是阿蘅的朋友吗?”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瑶月注意到,池柳有些生硬地摇摇头:“萍水相逢,欠了祝姑娘一些银子。”
平心而论,祝蘅待她极好,但自己只想安静地参加问道大会,不想再节外生枝发展点儿什么出来,债主和欠债人泾渭分明的关系就很好。
“姑娘不用急着撇清关系。”爽朗的男声穿插进来,群玉手里的折扇翻了个面,露出另外的三个大字——
讲道理。
他笑着解释道:“你身上那件披风,是阿蘅去年拔了小白的毛做的,她为此事还被榆师叔罚了三个月禁闭呢,若不是极好的朋友,哪里会舍得拿出来用。”
“小白?”
“是养在落云峰上的凤凰。”祝蘅转身看她,漆黑的眸中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怪不得只要把这披风穿在身上,就能感觉到四肢百骸都躺着一股暖流,池柳藏在披风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里五味杂陈。
她幼时好像也感受过这样的毫无理由的关心,只是时间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快要想不起来那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了。
街上来往的行人众多,几人就这样站在路中间,不满的声音很快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祝蘅不再看着池柳,笑着招呼了白云岛的弟子一声,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春风楼走去。
春风楼的势力遍布整个大陆,不止中州,就连魔域也开着十几家分店,明面上做的是酒楼的生意,实际上却是大陆上最大的情报组织。
不管你是正道修士还是魔修,只要钱到位,什么情报都能买到。
等店里的小二安顿好一行人之后,祝蘅再走出去,果然已经找不到池柳的身影了,街上人头攒动,人流如织,她静静倚着门框,指尖轻轻擦过腰间的荷包。
过了半晌,祝蘅垂眸低笑:“是不是朋友,你说了可不算啊……”
“阿蘅,发什么呆呢?”瑶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祝蘅回过神来,转身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永安城好生热闹,比山上有趣多了。”
“你啊,”瑶月失笑,“天海秘境千年一开,各大门派都派了精锐前来,自然比平时热闹。”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次秘境开启,永安城恐怕不会太平,魔修那边动静不小,你要小心些。”
祝蘅笑了笑,没接话。